聽見動靜，她緩緩抬眸。

閃電再次亮起時，裴硯之看清了她的臉——

那一瞬，裴硯之呼吸微滯。

——她眼里有淚，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蒼白得近乎透明，唯有唇上一點咬出的血色。雨水順著她額前的碎發(fā)滑落，流過纖細(xì)的頸項，最后消失在衣領(lǐng)深處。最刺目的是她腳踝上那道淤青，像是被人強行拖拽留下的痕跡。

“裴...世子？“溫如璃聲音輕顫，眼中閃過一絲裴硯之看不懂的情緒。

他大步上前，玄色蟒紋錦靴碾過潮濕的稻草，腰間玉帶在閃電中泛著冷光。解下墨狐大氅劈頭蓋臉扔過去時，袖口金線刺繡劃過一道凌厲的弧度。動作太急，衣角掃倒了旁邊一盞殘燈，火星濺在稻草上，瞬間熄滅。

“穿上。“裴硯之聲音低沉如悶雷，帶著久居上位者特有的威壓，“即刻隨我離開。“

溫如璃被大氅罩住，愣了一瞬才伸手?jǐn)n住。厚重的墨狐皮毛襯得她越發(fā)纖弱，領(lǐng)口鎏金暗紋蹭著她尖尖的下巴，顯出幾分不合時宜的嬌貴。

“這不合規(guī)矩...“齊世瑾急道，“她還在守孝...“

裴硯之冷笑一聲，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抖開明黃圣旨，腰間御賜龍紋玉佩隨之晃動：“齊公子是要抗旨？“他眉峰微挑，眼底寒芒讓齊世瑾瞬間噤聲。

轉(zhuǎn)向溫如璃時，他刻意放緩了語氣，卻仍掩不住骨子里的強勢：“能走嗎？“伸出的手掌寬厚有力，虎口處有一道陳年箭傷。

溫如璃猶豫片刻，將冰涼的手指輕輕搭在他掌心。就在裴硯之準(zhǔn)備扶她起身時，她忽然身子一歪——

“當(dāng)心！“

裴硯之下意識攬住她的腰。隔著濕透的孝服，那截腰肢的柔軟與溫度透過掌心灼燒著他的理智。溫如璃整個人倒在他懷中，發(fā)間雨水蹭在他頸側(cè)，涼得驚人，卻讓他渾身燥熱。

“妾身...腿麻了。“她輕聲道，呼吸拂過他凸起的喉結(jié)。

裴硯之喉結(jié)滾動，肌肉繃緊得像拉滿的弓弦。他本該立即松手，卻鬼使神差收緊了五指。就在這時，溫如璃仰臉看他，一滴雨水正從她眉心滑落，沿著鼻梁，最后懸在唇珠上搖搖欲墜。

他猛地別過臉，粗暴地扯緊大氅將她裹嚴(yán)：“站穩(wěn)。“聲音沙啞得不像話。

回程的馬車?yán)铮岢幹桃庾陔x溫如璃最遠(yuǎn)的位置。雨水敲打車頂?shù)穆曇裘苋绻狞c，襯得車廂內(nèi)越發(fā)寂靜。他交疊的長腿幾乎占據(jù)大半空間，玄色官服下隱約可見緊繃的肌肉線條。

溫如璃裹著他的大氅，安靜得像一尊瓷偶。大氅滑落時露出半截雪白脖頸，裴硯之立刻移開視線，卻仍瞥見那截頸子上淡青色的血管。

“為何不早說？“他突然開口，指節(jié)叩擊車壁發(fā)出沉悶聲響，“若知他們?nèi)绱舜?..“

溫如璃輕輕搖頭，發(fā)間銀簪在顛簸中輕顫：“說了又如何？妾身不過是...“

“是什么？“裴硯之傾身逼近，高大身影將她完全籠罩，“說下去。“

溫如璃卻抿緊了唇，轉(zhuǎn)頭看向車窗外。雨水在窗格上蜿蜒成溪，模糊了外面的世界。裴硯之注意到她交疊在膝上的手指微微發(fā)抖，不知是冷還是怕。

“恩師臨終托付，我既應(yīng)下，便會護你周全。“他生硬地說，拇指無意識摩挲著玉扳指，“日后有事，直接來兵部衙門尋我。“

溫如璃終于轉(zhuǎn)回頭，眼中似有淚光閃動：“裴世子為何...待我這般好？“

這個問題像一根針，精準(zhǔn)刺中裴硯之最隱秘的痛處。為何？為恩師囑托？為圣旨難違？還是為那日在靈堂驚鴻一瞥后，夜夜入夢的素白身影？夢里她總是一身孝服，可那孝服總會被他親手褪去...

“職責(zé)所在。“他最終答道，猛地拉開車簾讓冷雨打在臉上。

馬車駛?cè)肱岣畷r，雨已小了。裴硯之命人收拾出離他寢殿最近的別院，又喚來自己乳母親自伺候溫如璃沐浴更衣。他自己則徑直去了演武場，在暴雨中練了半個時辰劍，直到渾身濕透分不清是雨是汗。

掌燈時分，老管家來報說齊夫人已安頓妥當(dāng)。

“她...可還習(xí)慣？“裴硯之擦拭著佩劍，水珠順著劍刃滴落。

老管家欲言又止：“夫人說一切都好，只是...“

“說。“劍鋒閃過寒光。

“夫人問能否要一壺酒。“老管家低頭，“說是...驅(qū)寒。“

裴硯之皺眉。守孝期間飲酒是大忌，但想到溫如璃在柴房里渾身濕透的樣子，他又心軟了。

“給她溫一壺陳年花雕，加姜汁蜂蜜。“頓了頓又道，“用我私藏的那套青瓷酒具送去。“

夜深人靜時，裴硯之照例巡視院落。這是他在北疆帶兵時養(yǎng)成的習(xí)慣，腰間佩劍隨著步伐輕叩鎏金蹀躞帶。雨后的庭院彌漫著泥土與草木的清香，月光洗過青石板，泛著泠泠冷光。

經(jīng)過別院小亭時，他猛地停步——

溫如璃獨自坐在亭中，面前擺著那套青瓷酒具。她已換下孝服，只著一件素白中單，衣帶松松系著，露出小片鎖骨。月光透過輕紗，隱約勾勒出內(nèi)里海棠紅肚兜的輪廓。最要命的是夜露浸濕了后背衣料，兩根細(xì)細(xì)的系帶清晰可見，像兩筆朱砂落在雪宣上。

裴硯之呼吸驟亂，握劍的手青筋暴起。他本該立即離開，卻像被施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月光下，溫如璃仰頸飲酒的弧度像極了某種邀請，酒液順著她唇角滑落，在頸間匯成一道晶亮的細(xì)流。

“咔嚓——“他不慎踩斷樹枝。

溫如璃聞聲回頭，醉眼朦朧：“裴世子？“她聲音里帶著微醺的軟糯，“您...沒事吧？“

裴硯之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佩劍不知何時已出鞘三寸。他倉促收劍，卻在后退轉(zhuǎn)身時撞上廊柱。沉悶的撞擊聲驚飛了亭邊棲鳥，鮮血立刻從鼻腔涌出。

太荒謬了，他堂堂鎮(zhèn)北王世子，在戰(zhàn)場上取敵將首級如探囊取物，此刻竟像個毛頭小子般看女人看到流鼻血。

“無妨。“他強自鎮(zhèn)定，喉結(jié)卻不受控制地滾動，“夜深露重，夫人還是回房為好。“

溫如璃卻已赤足走來，手中捏著一條繡海棠的帕子。隨著她的靠近，裴硯之聞到淡淡的酒香混著茉莉氣息，熏得人頭暈。她踮起腳為他擦血時，中單領(lǐng)口滑開，露出頸側(cè)一顆小痣，像雪地里落了一粒墨。

“世子流血了。“她指尖若有若無擦過他下頜，“是妾身驚擾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