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龍泉山,霧氣如流動的釉漿般在山間流淌。七子匣缽墳前,那些燃燒殆盡的窯火余燼仍泛著點點金紅,仿佛無數細小的窯變釉斑,在晨光未至的幽藍中明明滅滅。
鹿鳴跪坐在滿地晶瑩的骨瓷碎片間,瓷化的左耳輕輕貼在一塊形如蓮瓣的骨瓷片上。秘色瓷質的耳廓與骨瓷相觸的剎那,竟發出清越如古磬的聲響,在寂靜的山谷中蕩開一圈圈漣漪般的音紋。
“咔嗒——“
耳中驟然涌入萬千聲響:
鐵器刮擦陶輪的“吱嘎“聲,帶著陶土特有的濕潤氣息;
松柴在龍窯中爆裂的“噼啪“響,火星濺落在窯磚上的細碎動靜;
釉料在高溫下沸騰的“咕嘟“冒泡,如同遠古巨獸的腹鳴;
最后是七個聲音重疊在一起的嘶吼:“封窯!“聲浪中裹挾著血肉焦糊的腥氣。
這些聲音在鹿鳴腦海中交織成《景德鎮陶錄》記載的“陶魂共鳴“,構筑出一幅鮮活的畫面:
明宣德七年,深秋。七位陶工圍著一口沸騰的釉缸,缸中沉浮著《天工開物》失傳的“骨董瓷“配方。釉液泛著詭異的銀藍色,表面不時浮現出《滇南礦務圖》記載的“絲紋銀“光澤。最年長的匠人突然將枯瘦如松根的手插入滾燙的釉液,皮肉在高溫中滋滋作響,卻死死攥住一塊泛著銀光的礦石。
“以銀為引,以骨為匣......“老匠人的聲音在痛苦中顫抖,“后世若有'補天手'......“
畫面戛然而止。鹿鳴猛然睜眼,發現掌心的骨瓷碎片上浮現出細如發絲的紋路,那些紋路在晨光中泛著水銀般的流動光澤。
“七子用苗銀作引,將柴窯配方封在骨瓷里......“她喃喃道,指尖不自覺地沿著紋路摩挲。那些銀絲突然活了過來,如蛛網般纏上她的手指,在皮膚上烙下微熱的痕跡。
宮裝女子廣袖一揮,七件懸浮的骨董瓷突然在空中拼合成《陶冶圖》里的“匣缽開窯“場景。弦紋瓶、鳳首壺、荷葉蓋罐等器物各居其位,每件瓷器都投射出一道虹光,在空中交織成北斗七星陣。天樞位的弦紋瓶突然傾倒,瓶口流出的不是釉漿,而是帶著松煙香氣的墨汁——那些墨汁如有生命般在地上蜿蜒游走,自動書寫出《南窯筆記》失傳的“跳刀紋“口訣!
“需要同時解讀七組密碼。“宮裝女子指尖掠過浮空的墨字,那些筆畫立刻化作青瓷色的螢火,在她袖間流轉,“但凡人目力,至多能看清其中三組......“
鹿鳴突然掏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動。當AR彈幕軟件的鏡頭對準懸浮的墨字時,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那些青瓷螢火竟順著電磁波鉆入屏幕,在虛擬世界里重組為《考工記》里的“規矩方圓圖“!
“用科技破解古法?“女子掩唇輕笑,笑聲如越窯瓷磬相擊,清越中帶著幾分訝異,“倒是個妙人。“
手機屏幕突然劇烈閃爍,彈幕如暴雨般傾瀉而下:
【跳刀紋頻率7Hz=唐代千牛衛佩刀震動參數】
【匣缽陶泥含3%苗疆朱砂=《本草綱目》鎮魂配方】
【骨瓷聲紋匹配敦煌莫高窟藏經洞梵鐘】
【銀絲紋路與苗族“絲編“工藝同源】
【鈷料成分為元代至正型青花特有蘇麻離青】......
這些彈幕文字被龍窯余溫灼燒,竟在空中凝結成帶鈞窯窯變的活字。每個字都泛著不同的釉色:“跳“字是鈞紫摻金,“刀“字是汝青含翠,“紋“字是官紅浸血......它們如受無形之手擺布,自動拼合成一篇流光溢彩的文章,正是《青冥志異》缺失的“器靈封印術“!
鹿鳴伸手欲觸,那些活字卻突然散開,重新組合成《苗疆秘銀譜》中的一段警示:“銀引血契,慎啟之“。
正當她凝神細讀時,地面突然劇烈震動。先前被金錯刀劈開的山體裂縫中,元代青花鈷料礦脈正泛出詭異的藍光——那些沉睡的鈷土不知何時已凝聚成數十具人形,每個“鈷靈“的胸口都嵌著片刑窯三彩碎片,在晨光中泛著妖異的虹彩!
“蝕文會的后手......“宮裝女子猛地扯斷頸間一串秘色瓷項鏈,瓷珠落地即化作《武經總要》里的“鐵蒺藜陣“。鋒利的瓷片如雨激射,但鈷靈們不避不讓,任由瓷片穿透身體,傷口處流出的竟是《飲流齋說瓷》記載的“蘇麻離青“鈷料,在地面繪出詭異的符咒!
最駭人的是一具格外高大的鈷靈。它俯身抓起一把鈷土,在掌心揉搓幾下后竟捏出個微型冰裂紋鼎。鼎中沸騰的已不是瑪瑙釉,而是混著苗疆朱砂的銀漿——正是七子當年封印的“絲紋銀“溶液!銀漿表面浮現出細密的苗文,如同無數銀蛇游動。
“鐺!“
金錯刀自主飛旋而出,刀柄上的梅子青釉色突然剝落,露出底下暗藏的苗銀掐絲紋路。那些銀絲如活物般延伸,在空中織成一張《苗疆秘銀譜》記載的“天羅地網“,將銀漿鼎牢牢兜住。網線上跳動的銀光,與鹿鳴掌心被銀絲烙下的痕跡相互呼應。
鹿鳴突然捂住左耳——秘色瓷質的耳廓正劇烈發燙,耳中傳來七子臨終前用苗語吟唱的封印歌謠。那歌聲蒼涼古樸,夾雜著烈火焚燒時的爆裂聲,仿佛穿越時空而來。
她福至心靈,抓起地上一把骨瓷碎片,以鋒利的瓷片為刃,在掌心劃出一道血痕。鮮血滴落的瞬間,竟在空中凝成七顆血珠,隨著她手指輕彈,精準命中七具鈷靈眉心。
“噗!“
血珠接觸鈷靈的瞬間,它們胸前的三彩碎片同時炸裂。鈷靈們發出陶瓷開裂般的“咔咔“聲,身體重新化作礦土回歸山體。但那個高大鈷靈在消散前,突然將銀漿鼎擲向鹿鳴頸間的苗銀吊墜——
“滋啦!“
吊墜表面的“絲編“紋路如饑似渴地吸收銀漿,紋路間隙滲出《滇南礦務圖》記載的“滇銀“光澤。更詭異的是,遠在千里之外的湘西,某座苗寨祖廟里供奉的十二枚銀鈴突然無風自動,驚醒了守廟的老祭司。老人渾濁的眼中映出鈴身上浮現的裂紋,顫抖著摸向腰間的吞光漆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