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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四十八.逢魔難(7)

  • 三尺莫問
  • 毛在水
  • 4008字
  • 2025-06-18 17:39:00

見幾人全嗆得上氣不接下氣,沒法接他的話,那人隨意地一揮衣袖,霎時間平地卷起一陣狂風(fēng),殘余的黑煙如同潰不成軍的殘兵敗將,不費吹灰之力便被掃得干干凈凈。

朱英強忍住咽喉的灼痛,上前兩步,躬身行了個禮:“晚輩朱英,多謝前輩出手相救。敢問前輩剛才使的,莫非是天絕劍法?”

那人饒有趣味地打量著她:“不錯,龍泉就是你扔的吧,小女娃子,年紀(jì)不大,膽量倒不小。”

朱英兩眼放光,這么說來,這位衣料都破成了流蘇,東一縷西一條勉強掛在身上的男子,多半就是朱家不知多少年前的先祖了!

那可是修天絕劍的修士,貨真價實的祖先前輩,還有真正的天絕劍法,朱英本以為自己這輩子都無緣得見,頓時精神大振,炯炯有神地盯著他:“慚愧,晚輩無能,降不住龍泉。”

那人哈哈一笑:“我看你可一點都不慚愧啊。”說話間,天色愈發(fā)暗了,他側(cè)目掃了一眼:“唔,到時辰了么……此地不宜久留,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小娃娃們,跟我來。”

只見他踏上祭壇,抬手按在龍口圓珠上,并不見動用了什么法術(shù),那壇中的龍形雕刻卻仿佛感應(yīng)到什么,活了似的,竟然在石臺上緩緩地游動起來,盤旋蜿蜒,首尾相接,連成一個閉環(huán),環(huán)內(nèi)光芒大作,打開了一個縮地陣。

原來這才是門的正確打開方式,果然比拿劍哐哐一頓亂砍要文雅得多,宋渡雪瞥了朱英一眼,后者心虛地移開了目光:“咳,走吧,跟上前輩。”

封魔塔第四層,其名為癡。

幾人方才回過神來,就發(fā)現(xiàn)自己竟身在一片浩瀚的雪原正中央,罡風(fēng)呼嘯,亂灑著鵝毛一樣的大雪,天與地合成了一面刺眼的白鏡,四野茫茫不見邊際,極寒的朔風(fēng)如刀般灌入七竅,寒意順著血脈蔓延,好像連五臟六腑都被一起凍僵了。

朱英抬腳想走,忽聞腳下傳來“咔嚓”一聲輕響,雪面應(yīng)聲碎裂,她猝不及防,半個身子倏地陷進(jìn)了齊腰深的積雪里,頓時動彈不得。

這么冷的地方,別說走路,幾人幾乎一眨眼就被凍成了幾只縮脖子雞,嘰都沒嘰出來一聲。而那人步履如風(fēng),轉(zhuǎn)瞬間已行至十丈開外,幾乎要看不見人影了,終于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沒人跟上,這才折返回來撈人。

“唉,也不知如今人間變成了什么模樣,怎么這么小的娃娃都能放進(jìn)封魔塔里。”

他屈指在他們眉心彈了一下,一股暖流便順著經(jīng)絡(luò)流遍幾人的四肢百骸,驅(qū)散了刺骨的寒意,又一手拎起兩個,活像逮了四只小雞仔,如履平地般踩在薄薄的雪皮上,邊走邊嘆氣:“連龍泉都帶進(jìn)來了,朱家人終究是瘋魔了么?”

朱英心里有一千個一萬個疑問,聽見他開口立馬想接話,但剛一張嘴,寒風(fēng)先迫不及待地往里倒灌,連舌頭都捋不直:“前輩……為十么嗦……宗究……”

“噓,”那人笑瞇瞇地扭頭道,“吃熊心豹子膽長大的小女娃,有什么話待會再說,我不擅療愈術(shù)法,舌頭凍掉了我可治不了。”

這種程度的恐嚇只能嚇嚇朱菀,朱英絲毫沒放在心上,但他既然都這么說了,她自然也不好再催促,乖乖閉上嘴,抓心撓肝地等著“待會”。

“別心急,不遠(yuǎn),很快便能到。看,就在前面。”

滿眼肅殺的白中,突兀地顯出一個小黑點,不過幾次呼吸的功夫,那人已經(jīng)拎著他們走到了跟前,原來是一間粗制濫造的小木屋,歪斜的木板參差不齊,到處是齜牙咧嘴的裂縫,和他那衣服一樣破爛,完全是一幢搖搖欲墜的危房,居然能在暴風(fēng)雪中屹立不倒,簡直堪稱奇跡。

眾人一靠近,門閂便很有眼色地掉了下來,狂風(fēng)“呼”的一聲沖開小門,白鵝毛爭先恐后地往屋內(nèi)鉆,那人將幾人往屋內(nèi)一丟,一閃身到門后,迅速關(guān)上了門。

雖然模樣寒磣,但這破木屋內(nèi)居然五臟俱全,不僅洋溢著暖意,甚至還有小火爐,爐上一壺?zé)崴校恢锩婕恿耸裁矗嘴F里散出陣陣清甜的花香。

朱菀小小地歡呼了一聲,抖掉身上的雪跑到爐火邊搓著手取暖,朱英難以置信地環(huán)顧了一圈,無法想象封魔塔里居然會有這樣的安逸之地,一時疑心莫非自己中了邪祟的招,在做夢呢。

那人插上門閂,將龍泉劍隨手靠在墻邊,從柜子里取出幾個杯子:“這一層比別處都要清凈,平日我常住在此處,寒舍簡陋,沒什么講究,不必拘禮。”

朱菀一點都不拘禮,自從她意識到這人是朱家的修士后,看他便跟失散多年的親人一樣親切,很不見外地指著茶壺問:“叔叔,你煮的是什么茶,好香哇!”

“叔叔?”那人動作一頓,失笑地?fù)u了搖頭:“小女娃,你可知照年紀(jì)算,你們稱呼我為祖宗怕都嫌少了。”

朱菀眨巴眨巴眼,雖然此人一身裝束活像街邊演雜耍的,但耐不住臉好身段佳,破布條也穿出了超塵脫俗的氣質(zhì),朱菀實在難以對著這張劍眉星目的俊臉喊出祖宗倆字,沒大沒小地說:“唔,但叔叔你這么年輕,又好看,叫祖宗也太奇怪了,像個白胡子老爺爺似的。”

“修士年歲豈能以凡人的容貌計,小娃娃以貌取人,該打。”

他雖嘴上這么說著,卻根本不見怒意,反而倒了杯熱茶遞給她:“我方才便想問,你們這幾個娃娃當(dāng)真奇怪,兩個凡人,一個剛?cè)腴T的卜修,還有一個靈臺都碎了的廢人,怎敢闖進(jìn)封魔塔里,還帶了龍泉?”

“誰讓你們來的,你們的父兄呢?”

茶水汩汩地從壺嘴里流出來,他手上動作沒停,好像只是隨口閑聊,但朱英心頭卻無端地突突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坐直了幾分。

這就是洞虛期么?僅僅見了一面而已,竟然將他們都看透了。

她心知在這位面前編謊話毫無意義,捋了捋來龍去脈,將事情大致講了,那人聚精會神地聽完,沉默半晌后,竟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噬魂蠱,鬼王,闊別數(shù)百載,人間還是一樣的熱鬧。”他端著的茶水一口也沒喝,已經(jīng)放涼了,呵呵笑道:“連一個沒有神智的鬼王都對付不了,還引來一群外人在島上撒野,閭山朱氏竟已沒落至此了么?”

連一個鬼王!

朱英被他的口氣震住了,別人或許不明真相,但她可面對面碰過司馬徹那毀天滅地的煞氣,人在其中,與滔天洪流里的蟲豸沒什么兩樣,在他口中就只是“連一個鬼王”?

“雖早知會有今日,但這一天果真到來時,”只見他虛虛握拳抵在唇邊,垂下眼簾道:“仍不免唏噓啊。”

朱英也不曉得該說什么,無言地咬了咬嘴唇。現(xiàn)今再說慚愧好像也不對,她雖為自己惋惜,對前人拋棄天絕劍的決定卻不能置喙,畢竟天要絕的東西,難道靠朱氏代代以命相抵就能掙回一條生路么?

只有宋渡雪眼神微不可察地一動。

是他看錯了么?剛才這男人眼底一閃而過的,不像先祖聽聞不肖子孫的無奈和悵然,更像是……幸災(zāi)樂禍?

那可不該是一個正派劍修該露出的表情,哪怕他在這群魔亂舞的鬼地方待了幾百年,也不應(yīng)該。

“前輩呢,還沒請教您尊姓大名,您為何會住在封魔塔里?”朱英問。

那人指腹輕輕摩挲著杯壁,許久后才輕嘆道:“我名朱鈞天,道號承恩,不知比你們大了多少輩,喚我?guī)熥姹闶恰7饽袩o日月,今日見了你們方知,人間自我離時,已經(jīng)過去九百年了。”

“九百……”朱菀語塞了一下,悄悄掰起了指頭。她爹比她大二十三歲,她爺爺比她大五十六歲,爺爺?shù)牡性鵂敔敚敲淳虐贇q就是曾曾曾曾……

朱英也錯愕道:“九百年?”修士雖比凡人長壽,卻不是無窮無盡的,壽數(shù)隨修為增長,自然就有壽數(shù)已盡修為卻無法再進(jìn)一個境界的修士,仍會體衰軀弱,含恨終老,這位前輩已有九百年壽數(shù)卻仍不見體衰之相,至少得有洞虛期的修為。

一個洞虛期!

朱英不知道該擺出什么表情,她在今年以前,見過的修為最高的人還是谷湛子那神神叨叨的老頭,沒想到還不到一年的時間里,她已經(jīng)見過了三位化神,一位洞虛,還有一位鬼王,見得她都有些麻木了,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世間大能居然這么多?

可是洞虛期為何會獨守此地,足足九百年?他不想回家么?

“至于我為何會在這里……”朱鈞天笑了笑,將茶杯放下,“小女娃,你聽說過登云樓么?”

朱英眸光一凝,坐得更直了,鄭重地點點頭:“雖然所有與封魔塔相關(guān)的記載都已被抹去,但登云樓的故事還尚有留存,我們也是因此才找到了這里。”

“故事?”朱鈞天啞然失笑,“讓我猜猜,你以為登云樓是什么,選拔可塑之才的考驗?那故事里是不是還說,只要登上云樓最高層,便能取得沖虛真人的真?zhèn)鳎俊?

朱英愣了愣:“難道不是么?”

“你可知云樓之頂鎖著的是何物?”

朱英遲疑地回答:“故事里說,是沖虛真人留下的龍珠。”

“哈哈哈哈哈哈哈!”朱鈞天放肆地大笑起來:“龍珠,真虧他們編的出!”

朱英觀察著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看來師祖知道?”

“我起初自然不知道。”朱鈞天溫和地說,“我聽聞的‘故事’雖沒你這么有趣,意思倒差不多,大約是登云樓兇險無比,卻是沖虛真人設(shè)下的考驗,真人性情淡漠,一生無子亦無徒,唯有通過層層考驗之人,才有資格取得他的真?zhèn)鳎瑘A滿天絕道心,救我族人于水火之中。”

講到這里,他自嘲地笑了一聲,問朱英道:“小女娃,換作是你,你敢不敢賭一賭,賭自己就是那個被選中的天之驕子?”

朱英汗顏,都不用編這么熱血沸騰的故事,單是取得真?zhèn)饕豁棧蛪蛞齺砹恕?

每個孩子或都曾渴望自己與眾不同,并非凡人,若本來資質(zhì)平庸還算好,很快便能認(rèn)清現(xiàn)實,但假如恰好有點異稟的天資,那可就不得了了,簡直是古今中外舍我其誰,旁人做不成不代表我也做不成,就是難如登天也得親自去試一試才甘心。

朱鈞天看她神情便了然,微微一笑:“但謊言終究只是謊言,只要親身進(jìn)入塔中一看便知。你們這一路走來,可有察覺到古怪?”

“每層塔都不一樣,”朱英想了想道,“不僅有天絕劍,還有三清的陣和玄女的術(shù),如果只是為了選拔傳人,不應(yīng)該有這么多花樣。”

“不錯,”朱鈞天贊賞地點了點頭,“然后呢?”

朱英被他問住了,一時答不上來。既然如此,只能說明封魔塔并非用來選拔傳人的試煉,那它是用來做什么的?

“然后這古怪并不難察覺,您也說了,進(jìn)來一看便知,為何這么多年都沒有一個人拆穿?”宋渡雪忽然插嘴,一針見血道。

朱鈞天詫異地看向他,好像第一次注意到這個珠光寶氣,吉祥物一樣的凡人小孩,饒有興趣地追問:“正是,所以為何呢?”

宋渡雪瞇了瞇眼睛:“因為進(jìn)來的人,沒有一個能出去。”

朱慕倒吸了一口涼氣:“什么?!”

朱英蹙起眉頭:“莫非全都被邪祟……不,不對。”此時此刻她面前正坐著一個沒被邪祟殺死的人,何況曾經(jīng)朱家尚且鼎盛,能進(jìn)封魔塔的必然都是出類拔萃之人,就算邪祟再強,至于無一人逃出去么?

那就只能是因為——

“因為封魔塔就是一個囚籠,本就沒打算讓任何人進(jìn)來,也沒打算讓任何人出去。”

朱鈞天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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