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四十七.逢魔難(6)
- 三尺莫問
- 毛在水
- 4395字
- 2025-06-17 17:28:00
封魔塔第三層,其名為妙。
不同于前兩層,這塊石碑居然完好無損,大剌剌地戳在幾人面前,碑上朱紅的刻字并不規整,彎彎扭扭的,仿佛是張滑稽的笑臉。
朱菀好奇地伸手去戳,分明看起來只有一臂的距離,居然剛好差了兩寸,沒戳到。她不信邪地上前一步,再次伸手,眼看要被她碰到,那石碑居然就這么在眾目睽睽下耷拉了眉眼,變成一張哭臉,然后從地里拔出兩根伶仃的小腳,氣呼呼地轉身走了。
朱菀嚇了一跳,縮回手驚呼:“娘嘞,這又是什么妖怪?”
“不是妖怪,”朱慕糾正,“沒有邪祟的氣息。”
朱英瞇了瞇眼睛,還沒習慣忽然明媚的天光,幾人面前是一條羊腸小道,兩旁繁花似錦,燕語鶯啼,甚是喜人,天光萬丈,卻并不見日月的蹤影,想來同樣是仙人手筆。
那石碑自個走出去三丈遠,發現后面的人沒跟來,又不情不愿地停下了,愁眉苦臉地守在路邊,好像在等他們。
“既然不是邪祟,先跟著它試試。”宋渡雪道,率先走上前。誰知區區一塊石頭,竟也是慧眼識珠,一眼就看出了這幾人里最該巴結誰,看到他靠近,臉色立馬舒展開了,又變回個笑吟吟的表情,別說躲了,好像還往宋渡雪身前湊了湊。
朱菀瞅見,頓時不滿道:“怎么你碰就行,我摸它就嫌棄?”
宋渡雪聞言,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哈巴狗似的拼命往他身上貼的大石碑,沒答話。朱菀還想上去摸兩爪子,被朱英揪著領子拽回來:“別鬧,這里是封魔塔,不管看起來多安全,都可能暗藏玄機,還是小心為好。”
朱菀想起上一層荒蕪的黃沙林,還有那些令人作嘔的邪祟尸首,打了個哆嗦,不敢再撒野,朱英對著石碑抱拳,恭恭敬敬道:“勞煩您帶路。”
石碑沒搭理她,見人都跟過來了,便抻直兩條細腿,搖搖晃晃地繼續往前走。
很快,幾人就明白了在這地方行走有個領路的是多么重要。此地遠不止是道路復雜,還一會得穿墻,一會得浮空,一會得鉆入鏡中,一會得掉頭往回退行,看似險絕處有路,看似百花爭妍處卻殺機四伏,各種千奇百怪的術法不要錢似的肆意布灑,一時間把幾人都繞得云里霧里,好似誤闖了光怪陸離的太虛奇境,當真是“莫名其妙”了。
不知道暈頭轉向地走了多久,朱英耳中忽然聽得一聲金石相擊的“鏘”,登時渾身一激靈,她比旁人都熟悉刀劍,光聽響動就知道是真刀實槍,拉住宋渡雪壓低聲音道:“等等,前面好像有打斗聲。”
宋渡雪思忖片刻:“這地方的來歷我大概有數了,我們小心點,潛過去看看。”
可能是四個少年身量本來不大,貓著腰確實難以發現,也可能是爭斗的雙方根本沒把這幾只偷溜進來的小耗子放在眼里,反正無人阻擋,穿過一片水幕后,一面煙云繚繞的平整湖泊豁然鋪開,湖心有七八個身披甲胄之人,正在同一團黑氣纏斗,刀斧砍到黑氣上,竟仿佛擊石斫鐵,鐺鐺鐺的巨響不絕于耳。
這還是進塔以來頭一回遇上真正意義的活物,朱英有心想多瞧幾眼,可惜湖面白霧濃稠如緞,他們又離得太遠,她伸長了脖子也看不分明,只能聽著響動干著急,心里飛快地閃過無數個盤算。
石碑把他們帶來這里是何意?那幾個又是什么人?有沒有發現他們?現在應當如何,避,還是戰?
“英姐姐,你快看!”朱菀使勁扯著朱英的衣袖:“你看我們剛來的那條路!”
朱英往回一瞟,頓時怔住了。
哪還有什么路?她們身后只有一幅懸在半空的掛畫,畫的是山徑春游,里面小徑曲曲折折,花團錦簇,正是她們一路走來所見的景象,就連那塊“妙”字石碑,都正當當地立在畫里!
來不及感嘆仙人妙法的神奇,遠處焦灼的戰況忽地生了變故,只見那黑氣被一群人圍毆,本來愈縮愈小,幾乎要看不見了,卻不知嗑了什么靈丹妙藥,忽然膨脹數倍,化作一片朦朧的黑風,倏地鉆進一人的甲胄內,那剛才還威猛無雙的高大力士便動作一僵,“轟”一聲倒地,蕩開了一片白霧。
黑氣故技重施,又鉆進了另一人的盔甲內,不過短短一個呼吸的時間,又一人轟然倒地,朱英心底一驚,等那些士兵都被放倒,黑氣的下一個目標不就是他們了嗎?
“別動。”宋渡雪拉住她:“不用著急,看著吧。”
朱英不明所以,但是見他神色篤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也就將信將疑地重新伏低了身子。
那廂屠殺還在繼續,甲胄中人活似刀下禾草,接二連三的被放倒,眼看黑氣就要沖出重圍,朱英忽然聽見兩三聲極輕的“嗶啵”,湖畔一株弱不禁風的小樹上,吊掛的豆莢忽然爆開,十幾顆綠瑩瑩的小豆噼里啪啦地滾落,一晃眼居然變成了十幾個八尺高的壯漢,有的扛刀,有的舉斧,氣勢洶洶地就朝湖心殺去了。
朱家三人哪見過這種場面,全部驚掉了下巴,只有宋渡雪揚了揚眉梢:“撒豆成兵,果然是玄女法術。”
朱慕震驚地看著他:“法術?”這樣靈活強壯,居然全是非人所化,這法術該有多精妙?
朱英很快反應過來:“玄女……難怪那石碑只親近你。”它必定是被九天玄女點化才有了靈,宋渡雪乃玄女后代,身上有與它主人同源的血脈,自然很親近。
她隨即又想到什么,后知后覺地心悸道:“若沒有玄女后人,豈不是得靠自己從畫中迷宮里走出來?”
宋渡雪仿佛想到了什么,默默蹙眉:“第一層是閭山的雷,第二層是三清的陣,第三層又是玄女術法,這塔真是你家的么?怎么感覺誰都摻合了一腳?”
朱英被他問得一愣,的確,即便作為鎮山神器,這陣仗也未免太興師動眾了。更何況飛升成仙的大能們脾氣各有各的古怪,能請來這么多仙人助拳,沖虛真人身為脾氣最古怪的劍修,難不成居然是個廣結善緣的交際花?
還是說,塔里的東西如此貴重,每位仙人都要來加一道封印才放心?
朱菀忽然驚叫一聲,打斷了朱英的沉思:“姐!黑飄飄被揍趴下了,這些豆子兵認不認生啊,不會來打我們吧?!”
朱英一看,黑氣果然沒了蹤影,十幾個披堅執銳的壯漢向四周散開,有兩個正朝著他們走來,轉頭飛快地和宋渡雪對視一眼,毫不客氣地將他推了出去:“你們是一家的,你去和他們交涉。”
宋大公子哪受過這種擋箭牌的委屈,出離憤怒了:“喂!”
好在豆子兵們乃法術化生,并非開了竅的靈物,靈智比那塊石碑還不如,幾人又不是邪祟,不顯煞氣,根本沒能驚動他們,視若無睹地從身前走過,脖子都沒扭一下。
周遭歸于風平浪靜,湖面霧靄流轉,時不時透出蔚藍的湖水,不在畫中也勝似畫中。眼見安全,朱英繃了一路的心弦稍微松了松:“看來這層的損壞不如前面嚴重,仙法也尚有余力,太好了。”
宋渡雪卻涼涼道:“你確定么?”朱英疑心他還記恨剛才的事,誰知宋渡雪的表情卻很嚴肅:“畫中沒有邪祟,這里除了那黑氣,也沒見到其他邪祟,總不能一整層就只有這一個吧?吞噬了無數同類的大邪祟三五下就被豆子兵打得落荒而逃,你覺得可能么?”
“這……”
“更何況至今還沒見過‘門’的蹤跡,附近看起來也沒有路了,到底是玄女法術如此厲害,維持千年仍舊安然無虞,還是我們沒找對地方?”
朱英啞口無言。
湖水一絲波紋也沒有,仿佛一面鏡子,任由半空白綢揮來拂去,將一朵巴掌大的睡蓮花苞推到湖邊,朱菀瞥見,“咦”了一聲,蹲下身去撿。
朱慕眼中靈光一閃,驀地大喊:“別動那個!”
晚了,朱菀的指尖已經觸到了花瓣,緊閉的花苞好似終于等到了情郎的少女,施施然綻放,湖畔幾人頓感一陣天旋地轉,一睜眼,周遭天地改換,全變了模樣。
腳下是金黃的綿綿野草,四周環繞著粉白色的靈秀山岳,向內折腰傾來,在中央聚成一個頂,越看越叫人覺得有些眼熟……
這好像是在那朵睡蓮里面!
朱菀被嚇得懵了:“我、我只是碰了一下而已。”
“……都說了這里是封魔塔,看起來越無害,反而可能越危險。”朱英簡直沒了脾氣,扶額道:“幸虧不是更兇險的術法,有沒有受傷?”
倒是沒人受傷,看起來那花無意要他們的命,只是現在該怎么出去?術法一道本就玄妙,更別說是九天玄女施的術,望著四周頂天立地的花瓣,就連朱慕都忍不住火冒三丈,指著朱菀道:“你若再任性妄為,遲早會害死我們!”
朱菀不服氣地撅起嘴,自瀟湘失蹤,這大半夜她們就沒歇過,此時正是身心俱疲,簡直委屈極了,但此事確實是她理虧,連狡辯的余地都沒有,只好忍氣吞聲地在心中記下一筆,打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宋渡雪打斷他們:“別吵了,你們看那,是不是祭壇?”
朱英定睛一看,花心中央微微拱起,頂上果真有個白玉臺,眼前頓時一亮:“不錯,是祭壇,沒想到門居然在花里,多虧菀兒誤打誤撞。”
朱菀見大勢扭轉,登時打算反唇相譏,頭顱才昂起來,又隨即被按了下去,朱英橫插一腳,把眼看要掐上的兩人一左一右地分開,威脅道:“誰再爭口舌之利,打三大板。”
朱慕別過臉冷哼一聲,朱菀雖摩拳擦掌,但礙于朱英的淫威,也不敢造次。好不容易消停了,幾人爬上祭壇,朱英正待用龍泉打開傳送門,卻聽朱菀嘀咕了一句:“太陽落山了嗎,天怎么暗了?”
言者無心,聽者卻怔了一怔,抬頭往天上看去,就見頭頂花瓣閉攏處竟然浮著一層薄薄的黑霧,若不仔細看都發現不了,似有煞氣浮動。
不待朱英反應,異變陡生。
花瓣變作的千仞山峰中黑霧沖天而起,與方才湖中黑氣似是同源,卻要深厚百倍,渾似一團濃墨,相較起來,被豆子兵們圍毆的不過是一縷逃走的清風罷了,這才是那邪祟的正身,此刻正聚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又似乎化作無數支穿云利箭,直沖著他們飛來了!
千鈞一發之際,朱英下意識提起龍泉,但即便再威力無窮的仙器,落到連靈氣都沒有的廢人手里又能有多大的作用?不過只一撞,重劍便脫手飛了出去,宋渡雪飛快地探進多寶鐲內,不知掏了個什么,“啪”地擲到腳下摔碎,一團煙云倏地騰起,迅速將他們吞沒,那些剛才還長了眼睛似的飛箭立馬變成了瞎子,茫然地在半空打起了轉。
“龍泉!”朱英拔腿想追出去,被宋渡雪一把拽住,厲聲喝道:“你瘋了么?命重要還是劍重要?!”
朱英想也不想就答:“當然是劍!”宋渡雪一時失語,覺得此人腦子肯定有毛病,又聽她補了一句:“何況沒有劍,我們也走不掉,等這陣迷煙散去,還不是死路一條?放手!”
宋渡雪當然不可能放手,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際,一道白得刺眼的亮光不知從何飛來,竟筆直地沖向半空的煞氣旋渦,只聽“轟隆”一聲,雷鳴般的巨響震耳欲聾,連庇護幾人的幻煙都被震得抖了兩抖,差點維持不住,而那兇神惡煞的黑氣居然被生生打散了!
“這也是法術?”朱菀瞠目結舌地問,回答她的是朱慕的失聲驚呼:“人!有人!”
黑氣倉皇四散,露出一道懸于半空的模糊人影,那人不過將手中長劍輕巧一提,裂成千絲萬縷的黑氣便仿佛被什么無法抗衡的巨力牽住,如同深陷泥沼的魚蟲,動彈不得,反而被一寸寸拽回去了。
眼見逃不成,煞氣又重新顯出兇相,猛地扭身回撲,仿佛想拼死一搏,那人卻不為所動,白光在鋪天蓋地的黑潮中縮成了一個小點,倏爾閃電般刺出,如同一根繡花針,剎那將黑霧捅了個對穿。
“好劍!”
宋渡雪眼前一亮,而朱英已經完全看呆了。
禁水,取月,掩日……雖然這幾劍的威力令她茫然,但招式她卻再熟悉不過了,絕不會看錯。
那分明是朱家的天絕劍法!
黑氣焰火似的炸開,洋洋灑灑地自高天墜落,在地面撞開一團團惡臭的煙塵,活像年節放炮仗一樣,嗆得幾人都是一陣掩鼻亂咳。
朱英咳得喉嚨生疼,眼睛卻死死盯住了前方,忽而瞥見一道人影拂開煙塵,自風云涌動處朝他們信步走來。
那是個衣衫襤褸的高大男人,長發松松束在腦后,赤足抱著龍泉,笑吟吟道:“連家傳劍都敢亂丟,我倒要看看是哪個后生,這么膽大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