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對植物原始 蒙昧的認知
- 經典自然隨筆:植物民俗與傳說
- (英)西斯爾頓·戴爾
- 3923字
- 2025-05-13 14:30:36
人類起源于樹的觀點聽起來似乎荒誕不經,卻曾被當作嚴肅的事實,直到今天,還可以在許多民族的傳說中找到蛛絲馬跡。[1]這一觀點可能源自神話中的伊格德拉西爾,即世界之樹。[2]有關世界之樹的傳說眾多,后世進行了大量的研究,試圖給出完整的解說。因其過于錯綜復雜,就連從事神話研究的學者也沒有明確結論。無需深入探討有關神樹的眾多理論,我們可以肯定,世界之樹代表著自然孕育生命的力量。通常認為世界之樹是一棵白蠟樹,康韋先生[3]說,“由于各種傳說的相互影響,其他圣樹的相關說法也附加到世界之樹上。因而《詩體埃達》和《散文埃達》將星星描述為世界之樹的果實,盡管白蠟樹本身并不結果。”
索普[4]認為世界之樹可能是羅馬神話中丘比特掌管的橡樹,在德國神話中也被稱為蓋斯馬至圣大橡樹,后來被圣波尼法爵砍倒,也有可能是古撒克遜人民信奉的伊爾明蘇爾,即宇宙之柱(拉丁文Columna Universalis),被認為是“大地祭樹,世界象征”。世界之樹,萬樹之王,在北歐神話中就是白蠟樹,[5]這也是條頓和斯堪的納維亞諸民族賦予白蠟樹超凡品質的原因,對此,本書會給出豐富的例證說明。按《埃達》的描述,所有的人類都起源于白蠟樹和榆樹。詩中講道,奧丁和他兩個兄弟途徑塵世,發現了兩棵“了無生氣”的樹干,便對著吹入生命之原力[6]:
“他們精氣全無,
他們毫無感知,
無血無力,
容顏枯槁。
奧丁給了精氣,
海尼爾賦予思想,
洛德注入血肉,
以及翩翩容顏。”
在古時候的意大利和希臘,人起源于樹的觀念廣為流傳,當時的文獻也屢有記載。維吉爾在《埃涅阿斯紀》[7]中寫道:
“這些樹林里原來住著土生土長的林神,
有寧芙,有法翁,還住著一種人,
他們從樹干和堅硬的橡樹中長出來。”
傳說中羅穆盧斯和瑞摩斯兄弟倆被河水沖到了那棵有名的無花果樹(拉丁學名Ficus Ruminalis)下,似乎也暗示了人類與樹的親緣關系。誠然,正如基爾里所說,[8]“以上關于人起源于樹的傳說或許只是個例。但是,如果追溯到更古老的傳說,我們可能會發現神話時代和樹之間更為緊密的聯系。”
記得尤維納利斯在第六首諷刺詩[9]中也提及樹源說:
“乾坤伊始,人類自土壤或裂開的橡樹出生,
無父無母,過著與后世截然不同的生活。”
希臘傳說中,人類是從橡樹或白蠟樹生出來的。因此,在《奧德賽》中,有人逼問偽裝成乞丐的奧德修斯的身世時說,人總歸有個出身吧,“你該不是從傳說中的橡樹或石頭里出生的吧。”古希臘詩人赫西俄德講述了宙斯用白蠟樹創造第三代人類的經過,這一代人也被稱作青銅時代的人類,赫西基奧斯也談到“白蠟樹之果,人類之源”。根據希臘傳說,甫洛紐斯也生于白蠟樹。某些希臘家族堅持認為自己是樹的后裔,據說,珀羅普斯家族的祖先就是一棵梧桐樹。波斯人也流傳有關阿契美尼德王朝起源的類似傳說。[10]基爾里指出,大量樹源說的實例也證明,“家族的根系與旁支這樣的說法不僅僅是一種隱喻,還有更深層次的含義,歐里庇得斯的哀嘆‘哦,我摯愛的嫩枝’也有類似深意。”[11]他還說,“盡管直白的樹源說已經淡出視線,但部落的繁衍和繁榮與其物神的紐帶還是牢牢保留了下來。在日耳曼民族中,村樹最初就是一個部族的族樹,關涉整個村子的命運。如此一來,我們讀到基督教圣徒和懺悔者勸人砍掉這些‘半仙’時,也就不難理解為何他們會引發眾怒,甚至為自己的魯莽之舉受到懲罰了。”
由此,我們可以理解對森林樹木的崇拜。雅各布·格林曾說,[12]“最初,人類建造房屋的工藝都十分粗糙,技術拙劣,處于低矮居所之中,仰望廣闊天空下的參天大樹,崇拜之情油然而生。很久以后,盡管條頓民族特有的建筑已經達到完美的境地,但在最為大膽的建筑創造中,他們不還在追求再現森林中高木冠林的景象嗎?圣樹樹頂,枝葉繁茂,高踞其上的是古人想象中神采奕奕的神祗,而眾人費盡心力雕刻或錘鑿出來的形象卻始終難以傳其精髓,相距甚遠,以至流逝消亡。”
有人曾設想世界之樹和樹源說是否與《創世紀》中的“生命之樹”有關。此處無需過多糾結,因為確實在好些原始神話中發現了一些典型的例子,它們與《圣經》對生命之樹的描述相似。猶太教有關生命起源的記載,很多殘缺不全了,但這些記載在某種程度上提到了世界之樹的概念和樹源說的觀點。已故的金先生[13]曾在“神圣的樹與花”一文中對此做出有趣的論述:
“《創世紀》開篇記錄了有關人類創造與毀滅的故事,偉大民族擁有古老的文明,這些記錄對他們的宗教體系到底有多大影響,我們很難評判。但二者之間至少某些地方有明顯的關聯,我們可以認為這種關聯只限于某一獨立的文化傳統,或者也可以將其視為混沌初開或原始時期發展的必然結果。埃及、亞述和遙遠的東方最為古老的雕刻和畫作中出現了神秘的圣樹,讓人立即想到生命之樹和智慧樹。對這些民族而言,圣樹代表著某種形式的宇宙,是囊括所有創造物的整個體系,但更多時候,圣樹被描述成生命之樹,眾神的信徒(有時是眾神自身)靠食用生命之樹的果實獲取神力,迎接永生的歡樂。記錄中最古老的生命之樹有椰棗樹、無花果樹、松樹和柏樹。”
有例證表明,古埃及人也流傳著“生命之樹”的傳說。他們的圣典中記載,冥王俄西里斯下令在生命之樹寫下魂靈的名字,誰吃下果實,便可像神一樣獲得永生。[14]生命之樹是印度最古老的傳說之一,在梵語中稱為“蘇摩”(Soma),它的周圍有精靈守護,汁液能讓人獲得永生。后來,維吉爾也談到了一種圣樹,格林[15]認為按他的描述這棵樹很可能就是伊格德拉西爾:
“朱庇特執掌之樹,
枝頭高高,通達天堂,
根脈深深,直抵地府。”
如前所述,無數傳說和故事都有伊格德拉西爾神話的影子,下面這則傳說也與人類起源相關。十三世紀的吟游詩人曾傳唱,[16]“人類始祖犯下原罪,千年以后,伊甸園的生命之樹被移至亞伯拉罕之園,天使向亞伯拉罕預言,生命之樹將承載人類的自由。耶穌應該是從生命之樹降生的第一個。先是處女嗅到生命之樹的花香,生下了騎士法努爾。無需女人,這名騎士便誕下圣安妮,即圣母瑪麗亞的母親。奇跡不斷出現,驗證了先前的預言。處女聞到花香,誕下法努爾。法努爾無意間來到生命之樹,用刀割下果實,并在腿上把刀擦干凈,不小心在大腿上割了個小傷口。汁液滲進傷口,大腿瞬間腫脹,圣安妮由此降生。”
這種形式的萬物有靈論在未開化部落中流傳下來,按照南非達馬拉民族的說法,“樹是萬物先祖,對此殊榮,有兩種說法”。[17]在他們的信條中,“混沌之初有一樹,樹中生出達馬拉族、布須曼人、牛和斑馬。達馬拉族點火嚇走布須曼人和牛群,只有斑馬留下。”
自此,布須曼人和野獸退居難以涉足之處,而達馬拉族和牛群占據大地。這棵樹又孕育出其他各種生靈。馬斯登在《蘇門答臘史》中寫到,菲律賓的原住民流傳著人類起源于樹的奇異傳說,在他們的信仰中,“宇宙之初,只有天、水和翱翔其間的鷹。鷹飛來飛去,無處落腳,便離間天和水的關系,為了不讓鷹再生事端,占盡便宜,天便在水中置上島嶼,讓鷹棲于島上,天和水由此相安無事。傳說人類從長竹竿中生出。恰逢鷹立于岸邊,一根竹竿從水中飄來,竿有兩節,被海浪沖到鷹腳邊,鷹用嘴將竹竿啄開,一節蹦出了男人,一節蹦出了女人。很快,男人和女人在造物神巴塔拉的同意下結婚,[18]第一次撼動了大地,從此衍生出世界上的各個民族。”
多爾曼還舉了一些有趣的例子,其中就有薩基諾土著人關于男孩從埋葬他族人的樹中出生的傳說。據說,米斯特克王朝的建立者是阿波阿拉山峽谷上兩棵巍然大樹的后裔。在古恰帕斯人的傳說中,他們從木棉樹的根生出。薩波特克人也認為自己是樹的后裔,用香和其他祭品供奉柏樹和棕櫚。南美洲的塔馬納克人也流傳著類似傳說,在墨西哥大洪水之后,人類從椰棗樹的果實中誕生。[19]
英國童謠故事里,歐芹花床里出現的小小不速之客就是新生的小孩。這樣的童謠可能“還有更完整的傳說,就像羅馬神話中的啄木鳥和北歐鄰國的鸛鳥。”[20]這兩種鳥在神話故事中享有盛名,啄木鳥被視為送火鳥和孩子的守護精靈,鸛鳥被視為送子鳥。[21]在德國薩特爾蘭,據說是“從卷心菜里取出嬰兒”,在比利時的瓦隆大區,“嬰兒出現在牧師的花園里”。不僅如此,德國南部和北部很多地方都流傳著空心樹的故事。空心樹橫長在池塘上方,是嬰兒出生前的棲居之地。人起源于樹的原始觀念幾經變化,在不同的地方流傳,大多數國家的神話傳說和民間故事中都有,數不勝數,形式各不相同。
注釋
[1]查理斯·弗朗西斯·基爾里:《印歐原始信仰概述》,1882年,第62—63頁。
[2]雅各布·格林:《德國神話》,1883年,第二卷,第796—800頁;《每季評論》,第一百一十四卷,第224頁;本杰明·索普:《北歐神話》,第一卷,第154頁;W.S.W.安森編著:《阿斯加德與眾神》,1822年,第26、27頁。
[3]蒙丘爾·D·康韋:《弗雷澤雜志》,1870年,第597頁。
[4]本杰明·索普:《北歐神話》,第一卷,第154—155頁。
[5]馬克思·繆勒:《德國作坊的碎片》。
[6]查理斯·弗朗西斯·基爾里:《印歐原始信仰概述》,第64頁。
[7]維吉爾:《埃涅阿斯紀》,第八卷,第314頁。
[8]查理斯·弗朗西斯·基爾里:《印歐原始信仰概述》,第63頁。
[9]摘自威廉·吉福德英譯本。
[10]瓦爾特·基廷·凱利:《印歐傳說與民俗之謎》,第143頁。查理斯·弗朗西斯·基爾里:《印歐原始信仰概述》,第63頁;約翰·菲斯克:《神話及其創造者》。
[11]查理斯·弗朗西斯·基爾里:《印歐原始信仰概述》,第65頁。
[12]雅各布·格林:《德國神話》第一卷,第69頁。
[13]《每季評論》,1863年,第一百一十四卷,第214—215頁。
[14]埃內斯特·代·本生:《圣彼得的鑰匙》,1867年,第414頁。
[15]雅各布·格林:《德國神話》。
[16]勒魯·德·林希:《傳說之書》,第24頁,轉引自查理斯·弗朗西斯·基爾里。
[17]弗朗西斯·高爾頓:《南非探險記》,第188頁。
[18]拉什頓·M·多爾曼:《原始迷信起源及發展》,第289頁。
[19]理查德·福卡德:《植物民俗,傳說與抒情詩》,第311頁。
[20]瓦爾特·基廷·凱利:《印歐傳說與民俗之謎》,第92頁。
[21]雅各布·格林:《德國神話》,第二卷,第672—67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