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旬。
蟬嘶高柳之顛,魚戲矮蘆之畔。
入夏以來,驕陽久違,還未感幾日炎熱,氣溫便已倏然轉寒。
臥室中,裘圖立身落地銅鏡前,徐徐套上墨竹白紋長袍。
長袍輕質寬松,卻難掩其炸裂身形。
照了一眼銅鏡,倒三角輪廓如青銅澆筑,寬肩窄腰的肌理在衣下若隱若現。
這般鋒芒,已非縟繡可掩。
自重建鐵掌幫以來,潼川州各路豪強屢遞邀帖。
不過這些小幫小派自不入裘圖的眼,便一直讓副幫主劉博陽代赴應邀。
唯今夜不同。
旬日前,鳳凰山莊遣使送來鎏金請柬,邀其共赴跳花盛會。
畢竟是鏢局大金主,裘圖自然需賣三分薄面。
宴飲而已,倒也無妨。
這鳳凰山莊盡是苗疆子弟,恐怕與那五毒教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畢竟五毒教隱控整個西南苗疆,雖聽令日月神教,但卻只是附屬關系。
附屬勢力也就掛個名頭,大多都是上貢保護費,求個安寧罷了。
想那岳不群遇藍鳳凰、銀鬢蛟等人之時,也沒有喊打喊殺。
江湖兩大醫毒門派分別為百藥門與五毒教。
百藥門與正道交好,這五毒教與百藥門分庭抗禮,唯有與魔教茍合。
但裘圖不在意,只要大家不明說,一樣可以同流合污。
錢財為其一。
其二便是西南苗疆藥材豐沛,裘圖身為武人,自是離不得這些。
鐵掌神功不單將一雙鐵掌練得水火不侵刀劍難傷,到一定程度還會逐漸蔓延雙臂,甚至有可能改造全身。
當然,裘圖這點修煉時間,也不過練到小臂而已。
但哪怕如此,每日藥膏耗費已是不菲。
更兼辟邪魔功提煉內力迅猛,尋常飲食難以為繼。
否則每日根本練不了幾遍便會氣血虧空。
因此裘圖不但每日飲蛇血,還需添加各種參茸靈芝所熬滋補藥膳。
三分練七分養,便是如此。
夜色如墨,星河垂野,輝光璀璨。
鳳凰山莊燈火映天,將半座山巒映得通明。
莊外車馬塞途,十余架馬車停在山門外。
裘圖剛勒繩下馬,便有扎著彩辮的苗家少年搶步上前牽馬,笑眼彎彎道:
“公子進去便可,自有知客相迎。”
裘圖略一點頭,行步時眸光掠過正門。
只見一個個身著漢人服飾的男男女女正談笑步入。
想必這山莊邀約甚廣,潼川州各派勢力皆有到場。
只是來客似乎皆是年輕之輩。
跳花盛會?這般陣仗倒像是相親盛會。
如此想著,裘圖眉毛一跳,在山莊知客的引領下,闊步朝內走去。
“好!”方入中庭,便聽得前方傳來震天喝彩。
裘圖抬眼望去,只見數名苗族青年徒手攀爬光潔高桿,爭奪桿頂彩旗。
有苗族壯漢已摘旗高舉,面上盡是得意之色。
腳步不停,步入廳堂。
但見廳堂空闊,長案如林,三尺青案羅列其間。
裘圖依知客指引入座。
但見知客含笑斟茶輕聲道:“公子可通曉音律。”
裘圖輕輕頷首,淡淡道:“略懂琴韻。”
此刻,外面圍觀“爬花桿”的眾人紛紛入內。
男男女女以過道為界,漸次入席。
觀其服飾,苗族中人仍居多數。
落座期間,裘圖便聽得環佩叮當處私語窸窣。
余光一瞥,便見對面數名紅妝女子正以團扇掩面,杏眼偷睨,眸光時不時朝自己探來。
“你看那人,長得好生魁梧,肌膚卻不甚白皙。”
“習武之人不都這般,妹妹莫少見多怪。”
“雖是常見,可......可他竟這般壯實,好叫人撓心。”
“羞也不羞。”
......
“此人斯文端坐,不似驕橫之徒,倒也有些與眾不同,你說是也不是。”
“方才與你說著話呢,怎的看見壯漢子就不理人了。”
“啊?姊姊方才所言何事。”
......
“可知此位是哪家的哥哥,怎從未見過。”
“你不是偏愛俊秀才子么?怎打聽起人家來了。”
“不過隨口問問而已。”
......
自然,議論之聲不止出自女子。
男子這邊議論之聲更是明目張膽,直言不諱。
“你看那女子,就是紫衣裳那個,我感覺她在看我。”
“蘆溪鋪侯家三妹,孟兄莫要招惹她,性子急辣,非是良人。”
“我就喜歡辣的,夠勁。”
“她好殺人。”
“再看看其他吧。”
......
“那素衣女子甚好,膚白如雪,身段玲瓏。”
“她已二十有三了。”
“竟看不出來。”
“聽兄弟一句勸,宴席上的漢家女子還是少惹為妙。”
“她們待字閨中多年,總有些不為人道之處。”
“不然何必遠道而來赴會,早被提親踏破門檻了。”
裘圖算是聽出來了,這跳花盛會就是苗族相親之會。
怪不得只見年輕俊彥,卻無長者在場。
忽然,裘圖耳廓微動。
“鈴鈴鈴.....”清越銀飾碰撞聲自后院傳來。
關鍵是,步履落腳無聲,氣息吐納綿長。
來者應是修行的上乘內功。
哪怕放眼中原武學昌盛之地,亦不是常人可比。
“小姐請。”苗仆輕掀珠簾。
裘圖斜睨一眼。
一苗疆少女自內步出。
素黑一身,衣衫層疊,裹得尤為密實。
頭戴銀冠,垂簾半掩,珠珞輕搖間,瓊玉小臉精致動魄。
長裙曳地,遍綴銀飾,移步時環佩叮咚,泠泠作響。
蜀地女子偏嬌小,此女更似一握春柳,五尺身量堪堪盈盈。
纖腕疊銀鐲,清音裊裊,反襯得身姿愈發玲瓏有致。
裘圖僅是淡淡一瞥,便垂眸啜了口茶。
四周漢子卻已按捺不住,躁動紛紛。
“嘖嘖,這苗女生得乖覺,玲瓏得緊。”
“依徐某多年識女經驗來看,此女雖裹得嚴實,但身段定然拔萃。”
“不錯不錯,待會可遙奏一曲,娶回去還能跟鳳凰山莊搭上線。”
.......
那苗族少女扶裙落座時,簾下杏眸漫不經心一掃。
忽在裘圖身上停駐,黛眉微蹙。
趁侍女斟茶之際,櫻唇輕啟道:
“此人是何來路。”
侍女順著目光看來,隨后低聲道:
“鐵掌幫幫主,從福建而來,與福威鏢局關系甚近。”
少女櫻唇噙笑道:
“原來是新鄰居,怪道面生,前幾日聽聞他還養著條罕見的藥蛇。”
侍女回憶了一下,悄聲道:“之前探聽過,此人每日以滾砂淬掌,嗜飲蛇血。”
少女螓首輕點,聲若蚊蠅道:“那福威鏢局于青城峨眉二處碰壁,此人便千里迢迢而來,怕不是條過江蛟龍。”
頓了頓道:“待會我且試他一試,你且退下。”
說罷,那雙剪水秋眸再度落到垂眸觀心,正襟危坐的裘圖身上。
纖腰微傾,皓腕托腮,長睫忽閃忽閃,悄聲道:“你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