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八點左右。
隨著夜幕降臨,香蘭市的街巷漸漸亮起昏黃的燈火。
沿街的茶樓酒肆人聲鼎沸,跑堂的伙計托著油光發亮的食盤在桌間穿梭,蒸籠里溢出的白霧裹著叉燒的甜香,與霓虹招牌下賣唱女的吳儂軟語攪在一處。
騎樓下的小販支起煤油燈,玻璃匣子里陳列著鍍金懷表與南洋珠釵,穿短褂的苦力與著綢衫的商人摩肩接踵,銅錢在算盤珠子的脆響里叮當流轉。
市聲如潮水般向江岸退去,城郊的青石板上只剩月光在流動,伴著零星人影,轉向江畔的馥園。
鐘鎮野一身黑色長衫、黑帽沿壓住了他的眉眼。
馥園的雕花鐵門半掩著,穿黑衣的差人拄著長槍打盹,槍管偶爾碰響銅紐扣,驚起墻根幾星螢火。
鐘鎮野悄然進入后巷,俯身鉆入排水口。
他要沿著白天逃跑的來時路,原路返回。
腐濁的濕氣裹著下水道特有的腥臭涌上來,他閉氣潛入,渾濁的污水瞬間沒至大腿。
黑暗中,他摸到垂直管道內壁凸起的磚縫,指節發力,如夜行的壁虎般向上攀去。
暗道盡頭,地窖活板門的鉸鏈發出半聲嗚咽——被他用掌心及時抵住。
“沒有人把守此地,看來,他們沒發現這里有暗道。”
鐘鎮野稍稍松了口氣。
離開充滿陳年葡萄酒氣味的地窖后,終于來到后花園,月光在不遠處的假山石上鍍了層青霜。
他撥開薜荔藤時,忽然耳廓一動、猛地伏低!
三束電筒光,正在二十步外的玫瑰叢間晃動。
“唉……李處長非說那些人還有可能會回來……”
他聽見巡邏的差人不滿吐槽道:“亂黨早跑沒影了,誰特么會往回鉆?”
鐘鎮野瞇了瞇眼。
想來也是。
自己三人在二樓客房住了一夜,留下了不少痕跡,但今天抄家之后,自己這邊三人加上岑書卻消失無影,怎么也說不過去,警務處派人在此巡邏,也算是小心謹慎了。
當然,這對自己來講并非好消息。
希望人別太多。
腳步聲漸遠,鐘鎮野鉆入假山石的暗道之中,沿著暗道向前。
過了許久,主樓二樓、走廊盡頭的清潔間中發出一聲極細微的機括聲,暗門打開。
鐘鎮野探出頭。
沒有人。
他扶正眼鏡,腳步無聲邁出門檻,小心避著那些從花園中射來的、無意間掃過走廊玻璃窗的電筒光束,緩緩向雜物間移去。
二樓再沒有巡邏的人。
推開雜物間的門時,風氣流通,打開的窗口揚起一陣清風、將窗簾高高吹起,也險些將鐘鎮野帽子吹飛。
他按住帽頂,閃身入屋、反手輕輕關上了門。
雜物間里一片混亂。
原本堆疊整齊的雜物箱被掀翻在地,箱蓋大開,露出里面七零八落的舊物——褪色的帳本、斷裂的算盤珠子、銹蝕的銅鎖,還有幾本殘破的線裝書,紙頁泛黃卷邊,像是被人粗暴地翻檢過。
靠近門的墻邊,一盞煤油燈孤零零地掛著,玻璃罩蒙了層灰。
鐘鎮野掃視一圈,眉頭微皺。
“果然,已經被人搜過一遍了。”
涉及亂黨,這些差人不可能大意,那個李處長明顯也是個做事謹慎的人,但凡值點錢、或是有線索的物件,怕是早被摸了個干凈,哪還會留給自己?
鐘鎮野伸手摘上墻上的煤油燈,指腹蹭過燈座底部,觸到一層薄薄的油垢——這燈不久前還亮過。
當然,昨夜就在他身后亮著的。
他本想把燈點燃,看看會發生什么,可念頭剛起便又壓下。
窗外時不時掠過巡邏的電筒光,若在此時點燈,無異于自曝行蹤,于是他只能嘖了一聲,將煤油燈別在腰間,打算帶回去再作計較。
月光從窗口斜斜地切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清冷的亮痕。
鐘鎮野蹲下身,借著這點微光翻檢雜物。
破碎的花瓶、散落的紐扣、褪色的照片……盡是些無用的零碎,他動作很輕,每挪動一樣東西,塵埃便簌簌揚起,在月光下浮沉如霧。
這些薄霧將月光籠出了形狀,也使鐘鎮野投在地面上的影子格外清晰。
“你在嗎?”
他忽然低聲問道。
無人應答,只有夜風掠過窗欞,發出細微的嗚咽。
鐘鎮野無奈地搖了搖頭,看來那個女人影子并不在這。
他又換了個位置,掀開一疊發霉的布料。
“你在嗎?”他又問,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成了氣音,但……依舊沒有回應。
鐘鎮野開始覺得自己有些冒傻氣了。
他無奈笑了笑,并不急躁,繼續在雜物堆中搜尋。
忽然,他的手指觸到一樣東西——柔軟、脆弱,輕輕一碰便發出窸窣的碎響。
他撥開覆蓋其上的破布,月光下,一個紅燈籠的殘骸靜靜躺在角落。
鐘鎮野瞳孔一縮,頭皮一緊!
在這一剎那,他臂上的紅燈籠印記、山鬼花錢,同時開始微微發燙!
找對了!
真的在這!
他咬緊牙,無聲地揮了揮拳。
那燈籠早已千瘡百孔,竹骨斷裂、朱漆剝落,只剩幾樓殘破的紅綢勉強維系著形狀,鐘鎮野小心翼翼地、用著幾乎可以說是輕柔的手法將其捧起。
燈籠在他掌心微微晃動,像一只垂死的蝶。
【得到關鍵物品,劇情推進進度更新,當前進度35%】
腥紅的血字赫然在他眼前跳出!
鐘鎮野抑制住了笑出聲的沖動。
好東西,你可真是讓我好找!
上回在楊厝村副本,這個時間都通關了!
而這次,自己才終于找見一個關鍵物品,把劇情進度推到了35%!
雖然還不知道這個燈籠到底有何玄妙,但毫無疑問,有了它,接下來會……
鐘鎮野仍還沉浸在興奮之中,眼前的血字忽然變化!
【警告!警告!警告!】
【詛咒遭遇特殊情況,即將提前發生新變化!】
【倒計時開始:0:09:59……】
什么情況?!
鐘鎮野大驚!
幾乎是一瞬間,他便猜到了關節——汪好那邊出了問題!
十分鐘嗎?
鐘鎮野將目光投向一旁的窗子。
一秒后,他深深吸了口氣,將燈籠折疊好、貼身放進內襟,隨手抄起地上散落的算盤珠,后退幾步,隨后身子猛地向前一挺、從窗口赫然躍出!
……
與此同時。
香蘭市棠梨街,小巷中。
汪好躺倒在地、緊閉雙眼,昏迷不醒,月光掠過她慘白的臉頰,濃密的睫毛在眼瞼投下死寂的陰影。
九星璇璣扣從她松開的旗袍襟口滑落,一只高跟鞋跌落于不遠處,潑墨般鋪展的長發間,半枚翡翠發簪正隨著微弱的呼吸,在青苔上敲出漸弱的節拍。
黑暗中,傳來一個陰森而凄冷的男聲。
“呵呵呵……終于!”
“他終于,終于出現了……”
汪好雪白的小腿上,忽然滲出一抹不屬于她的陰影。
那影子如粘稠的墨汁般從黑暗中析出,悄無聲息地蜿蜒而上,在月光下漸漸凝成五指的形狀。
它如活物般游走著,最終停在那個暗紅的燈籠印記,五指覆了上去,就像捧著一只螢火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