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鎮野的第一反應,是破墻。
不過好在他很冷靜——相較于鎖,墻踹起來可費勁多了,更何況就算是副本里,拆墻也是要賠錢的,金條是很值錢,但沒必要惹這么大麻煩。
于是他扎緊了睡衣的腰帶,飛也似地沖出了房間。
咣!
306房門的鎖頭發出不堪重負的巨響,卻沒有立即崩斷,但木質門框卻先被撕裂。
下一步,鐘鎮野合身一撞,硬是用自己的肩側,狠狠撞爛了房門!
房門轟然洞開,鐘鎮野的瞳孔驟然收縮。
汪好蜷縮在雕花衣柜與梳妝臺的夾角處,濕漉漉的旗袍早已換成白色浴袍,此刻正攥著銅制晾衣架胡亂揮舞,她發梢滴落的水珠在駝色地毯上洇開一片深色,浴袍領口被自己扯得歪斜,露出半截蒼白的鎖骨。
“滾開!”她突然將晾衣架砸向虛空,金屬支架擦過水晶吊燈發出刺耳刮擦聲:“別過來!”
鐘鎮野的目光迅速掃過房間。
雕花大床上被褥凌亂,梳妝臺的橢圓鏡面映出他們扭曲的倒影,除此之外——空無一人。
他手臂上的燈籠印記突然灼痛起來,像是被烙鐵燙了一下。
“汪姐!是幻覺!”
他向前半步,又硬生生剎住。
汪好轉過頭來的眼神讓他如墜冰窟——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眼里此刻盛滿恐懼,瞳孔收縮成針尖大小,仿佛正在注視某種可怖的怪物。
她,在害怕他。
她看見的究竟是什么?
鐘鎮野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恐怕在她眼中,自己也被幻覺覆蓋了、變成了別的模樣,就這樣沖上去會引起她更強烈的反抗。
上個副本里汪好明明能免疫瓷奴的精神攻擊,為什么現在……
“我來!”
就在這時,雷驍的低吼從背后炸響!
鐘鎮野眼睛一亮,側身回望。
只見雷驍拎著三個牛皮紙包沖進來,紙包捆繩上還掛著水珠,最上面的紙包散開一角,露出黑色布料——顯然是剛置辦的衣物。
他雙手一撒,紙包嘩啦落地,隨即一手并指成劍,另一手捏了個法訣,雙手疊腕,虎口的老繭在燈光下泛著黃,指尖劃過空氣時竟帶起細微的波紋。
“觀空亦空,空無所空——”
鐘鎮野聽見了熟悉的清心咒。
雷驍的咒文像淬火的刀鋒劈開凝滯的空氣。
汪好揮舞晾衣架的動作突然僵住,瞳孔里翻涌的恐懼如潮水般退去。
她張了張嘴,整個人忽然松馳下來,隨后兩眼一翻,像斷線木偶般向前栽倒。
鐘鎮野箭步上前接住她,發現她后頸全是冷汗。
雷驍喘著粗氣收起架勢,撿起滾落到床底的牛皮紙包:“媽的,老子在大街上突然瞧見麗君牽著小龍,給我嚇了一跳,還好清心咒有用……”
鐘鎮野也稍松了口氣。
顯然,雷驍是破解了他自己的幻覺后,擔心自己這邊兩人有事,所以才匆匆趕了回來。
梳妝鏡映出他們凝重的面孔,鏡面邊緣還沾著汪好剛才掙扎時打翻的香水,液體正沿著雕花鏡框緩緩下滑。
兩人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不遠處便傳來了噠噠噠的腳步聲,緊接著,幾個酒店侍者與安保出現在視野中,他們分明是被這邊的動靜吸引而來。
“你們?!”
跑在最前邊的侍者瞧見了亂糟糟的場景,臉色一變,問責的話已經到了嘴邊。
下一秒,雷驍眼疾手快,手腕一抖,幾枚金葉子便打著旋兒飛向侍者。
金葉子在吊燈下劃出幾道耀眼的弧線,為首的侍者下意識接住,攤開掌心一看,頓時變了臉色,嘴角開始浮出笑容。
“重新安排個能住三人的大套房。”
雷驍指了指破損的房門:“這個也算我們賬上。”
侍者捏著金葉子在齒間一咬,臉上立刻堆滿真誠無比的笑容:“先生客氣了,這邊請!”
他轉身對安保使了個眼色,幾人立刻退開讓出一條路。
鐘鎮野將昏迷的汪好打橫抱起,浴袍下擺還滴著水。
雷驍要去拾起散落的牛皮紙包,幾個安保卻是非常有臉色地堆著笑、上前來幫著撿了起來。
一行人穿過鋪著波斯地毯的走廊,水晶壁燈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新安排的套房在頂層。
侍者推開鎏金雕花的雙開大門,殷勤地拉開電燈開關,枝形吊燈霎時亮起,照亮了鋪著錦緞的歐式沙發和描金屏風。
“需要請醫生嗎?”侍者瞥了眼鐘鎮野懷里的汪好。
雷驍擺擺手:“不必,睡一覺就好。”
等侍者躬身退出去關上門,鐘鎮野立刻將汪好安置在里間的四柱床上,絲綢帷帳被他的動作帶起一陣輕晃,床頭的琺瑯臺燈在汪好蒼白的臉上投下暖光。
“怎么破解的?”雷驍突然問道。
他正把牛皮紙包擱在茶幾上,金屬戒指磕碰在大理石臺面發出清脆聲響。
鐘鎮野給汪好掖好被角:“釋放殺意,直接打過去。”
他抬起右手做了個出拳的動作:“幻覺就散了。”
雷驍聞言皺眉,摘下戒指向他拋來:“我用這個試過,完全沒用。”
寬厚的金屬戒指在空中翻轉,戒面上雷部神將的怒目像在燈光下忽明忽暗。
鐘鎮野接住戒指,指腹擦過虎口銜著的符文,這枚戒指入手沉甸甸的,帶著雷驍的體溫,正是他在上一次副本中得到的雷罡虎眼戒指。
“最后還是靠清心咒。”
雷驍抓了抓濕漉漉的短發,水珠濺在真絲窗簾上:“太奇怪了,這戒指一看就是用來破邪祟的,可偏偏沒用;而且小汪明明能免疫精神攻擊……你倒是說得通,你的幻覺應該是被你殺意沖散的。”
鐘鎮野點了點頭。
他撫過腕間的山鬼花錢。
“山鬼花錢在干尸體內光芒浮現時,警示過我。”
他說道:“可剛剛,也沒有反應。”
兩人同時看向床上的汪好,她的睫毛在燈光下投出細碎的陰影,胸口起伏平穩,仿佛只是睡著了。
“你剛剛看見了什么?”雷驍突然問道。
鐘鎮野皺了皺眉:“我弟……你看見的是你老婆孩子,難道,這幻覺是讓我們看見自己最想見的人?”
他直接將唐麗君、小龍稱為雷驍的老婆孩子,后者聽了,眉頭輕輕一舒。
“但小汪的反應不像啊?”
雷驍沉聲道:“她那模樣,擺明就是瞧見了恐怖的東西。”
“把她弄醒吧。”鐘鎮野低聲道:“雷哥,你有啥辦法不?”
雷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還要啥辦法?你又想讓我念咒啊?掐人中不就完事了?”
說著,他已經撐著膝蓋起身,朝著汪好走去。
鐘鎮野扶額無奈一笑。
遭遇的詭異事件多了,開始啥都往怪力亂神的方向琢磨了。
也或許是……“弟弟”的出現,確實讓自己心亂了。
思索間,汪好的咳嗽聲響起。
她醒了。
“雷、雷哥!鐘鎮野!”
汪好猛地從床上彈起,胸口劇烈起伏,冷汗浸濕了鬢角的碎發。
她一把抓住雷驍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肉里:“你們看見了嗎?那些東西......”
雷驍反手握住她冰涼的手指:“冷靜點,是幻覺。”
“我知道,我知道是幻覺!但不是普通的幻覺。”
汪好松開手,顫抖著摸向自己小腿外側的燈籠印記:“我洗澡出來突然頭暈,這里就開始發燙……”
她咽了口唾沫,寒聲道:“然后我看見房間里有個影子,像,像我媽。”
鐘鎮野與雷驍對視一眼。
雷驍從床頭柜倒了杯水遞給她:“慢慢說。”
溫水入喉,汪好的聲音穩定了些:“我知道是詛咒在制造幻覺,但你們知道,我練過瞳術不怕這個,所以那個幻覺不成形……但它會出現,就說明這個幻覺,很強。”
她扯出頸間的銀質吊墜:“于是我試著用九星璇璣扣,想通過幻覺反向追蹤詛咒本源,找到它的秘密。”
吊墜在燈光下泛著冷光。
“是這一步出了問題吧?”鐘鎮野輕聲問道。
“對!我剛催動吊墜……”
汪好的瞳孔驟然收縮,仿佛又瞧見了此前的場景:“那個人影突然炸開,整個房間……”
她的手指無意識抓緊床單:“床底、窗外爬進來無數干尸,門也被踹開,又沖進來新的干尸!你們沒瞧見嗎!”
“干尸?和巷子里的一樣?”雷驍皺眉問。
汪好點了點頭。
“那些干尸也是你的幻覺。”
鐘鎮野捏著下巴,緩緩說道:“但因為太過真實,汪姐又剛剛破解了一個幻覺,所以根本沒有察覺到……而且踹開門的是我,我聽見了你的呼救。”
房間陷入死寂,只有琺瑯臺燈里的鎢絲發出細微的滋滋聲,窗外雨聲漸密,雨滴拍打在玻璃上的聲音像無數細小的手指在抓撓。
“你是說……”
汪好吸了一口冷氣:“那幻覺完全突破了我對精神詭異的免疫?在我眼中,連你也被扭曲成了干尸?”
“看起來,是這樣的。”雷驍點了點頭:“相反,我和小鐘很輕易就破解了它。”
“這只是第一天。”
鐘鎮野接過話道:“系統告訴我們了,詛咒每天會發生新的變化,所以第一天,幻覺應該是很簡單的,對于汪姐來說更是沒有成形,但因為她試圖探究詛咒,才遭遇了強烈的反撲。”
“也就是說,接下來這個幻覺很可能變得越來越強。”汪好咬緊嘴唇:“強到我也辨認不出。”
雷驍走得離兩人遠了些,點燃一根煙扔進嘴里:“不僅如此,還會更加出奇不意……不會像今晚這樣,讓我們一眼看破。”
“好了。”
鐘鎮野忽然笑了笑:“沒什么,至少現在咱們知道這詛咒究竟是什么了,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懼,有了方向,便好解許多。”
“說得對!”
雷驍一拍掌:“正好,我剛剛也打聽到了點事,還有關于詛咒的解法,咱也能聊聊了。”
“你們餓不餓?吃點東西,盤一盤當下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