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詛咒?”
汪好拉著鐘鎮野的手、站起身,拍打著身上的污水,皺眉道:“雷哥,這個你應該在行?”
“在什么行啊……”雷驍重新扣好襯衫扣子,苦笑道:“咱都知根知底了,我以前也沒正經接觸過什么詛咒不詛咒的啊。”
鐘鎮野低頭看著手臂上的燈籠印記,伸手撫過。
這印記不過黃豆大小,圖案線條處微微腫起,若不細看,還以為是個蚊蟲叮咬的小包。
“道觀里總有類似的說法吧?”
他問道:“你們既然都有關于詭異事件的記錄,詛咒什么的,總該也有一些?”
“有。”
雷驍應了一聲,正要開口,卻將目光投向了巷子里的兩具干尸。
他喉結上下一滾動,訕笑道:“這地方也不是那么適合聊天,何況還下著雨呢,要不,咱們換個地方聊?”
“找個酒店吧。”
汪好晃了晃她的手包:“咱們有錢了呢。”
雷驍撓了撓頭:“直接用金條嗎?咱這都不曉得酒店在哪,喊幾個黃包車也要花錢的啊?”
“有錢。”
鐘鎮野卻是微微一笑,伸出手臂、攤開手,掌心正躺著十幾枚銀元、加上幾張皺巴巴的鈔票。
另兩人頓時瞪大了眼。
“哪來的錢?”雷驍懵了。
汪好卻是神色復雜地咽了口唾沫,啞聲道:“不是哥們,你這……”
“從尸體身上摸的啊。”鐘鎮野笑道:“他們都當東西準備私奔了,怎么會沒錢?”
雷驍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不好吧?”
他干咳道:“多少得有點忌諱啊?”
“行了行了,摸都摸了。”汪好扶額嘆道:“有了這些錢,咱們辦事也能方便些,再說了,詛咒都上身了,還忌諱啥?”
既然有了錢,接下來的事便好辦許多。
百年前的香蘭市雖然遠不如后世繁華,但作為當年國內最大的對外通商口岸之一,說是個不夜城也毫不夸張。
三人冒雨走出昏暗的小巷,外頭街道頓時豁然開朗。
鐘鎮野拿手擋著雨絲、目光掃過街景——這里西洋建筑與中式騎樓交錯林立,黃包車鈴鐺聲混著留聲機里周璇的歌聲,穿西裝戴禮帽的紳士與旗袍女子在霓虹燈下穿梭,街邊店鋪的招牌在雨中搖晃,玻璃櫥窗里陳列著懷表與玉器。
“老爺,坐車不?”
一個精瘦車夫拉著空車湊過來,草帽檐滴著水,身后還有幾個車夫探著腦袋。
雷驍沖他一笑,掏出銀元拋了拋:“去最近的酒店。”
車夫眼睛一亮:“得嘞!悅華飯店就在前頭!”
三人很快上了車,三輛黃包車穿過霓虹閃爍的街道,最后停在一棟巴洛克式建筑前,旋轉門里透出水晶吊燈的光暈,穿制服的侍者正給賓客撐傘。
三人走進酒店大堂,汪好吐了一口氣,擰起了旗袍下擺的水:“我渾身濕透了,得趕緊先洗個熱水澡……萬一感冒了,可太麻煩。”
她突然想起什么,從手包里摸出金條:“對了,咱們得先換點現錢。”
“我去吧。”
雷驍伸手接過金條:“剛才路過看見當鋪還開著門,再說上個副本我手斷了沒怎么出力,這回該多跑跑腿。”
鐘鎮野摘下眼鏡,擦拭著上邊的水跡,聞言一抬頭:“我跟你一起去?”
“別,你倆都去洗澡。“雷驍擺擺手,就要轉身:“你們先去把房開了,我換完錢就回來,對了,我看看能不能再買幾身衣服,咱身上這些都濕了……”
汪好突然抓住雷驍的袖口:“等等!”
她從手包夾層抽出那張燙金請柬:“順便打聽下這個‘馥園’在哪,還有今天的日期!”
雷驍把請柬和金條一起塞進西裝內袋,沖兩人眨眨眼:“放心,都小case。”
說完,他轉身鉆進雨幕,揮手又沖著還未離開的黃包車夫搖手高喊,馬甲后背很快被雨水洇成深色。
前臺小姐的算盤聲戛然而止。
她打量著兩個渾身滴水的客人,目光在鐘鎮野的學生裝和汪好的旗袍間來回掃視,但十分專業地沒有露出疑色。
“一間大套房。”汪好將銀元拍在大理石臺面上,水漬立刻暈開了賬本墨跡。
“這位小姐。”
前臺小姐伸手撥弄著那幾枚銀元:“這個,不夠的啦。”
鐘鎮野偏頭看他:“要不等雷哥換錢回來?”
“開兩間房夠不夠?”汪好卻是直接問道。
前臺小姐撇了撇嘴:“那夠的,兩個標準房間——”
說著,她便將銀元攏進了手中。
汪好扭頭對鐘鎮野眨了眨眼:“等雷哥等半天,水都干了,我可不像你們那么強壯,感冒了要拖后腿的。”
鐘鎮野笑了笑。
幾分鐘后,電梯工正打著哈欠拉開鐵柵欄,三樓走廊鋪著猩紅地毯,壁燈在濕衣服上投下搖晃的光影。
“306和307是相鄰的。”侍者彎腰開門:“需要熱水隨時搖鈴。”
汪好站在306門口突然轉身:“鐘鎮野,你……”
她看著對方濕透的長衫下擺:“算了,洗完澡再說。”
鐘鎮野眨了眨眼。
他知道汪好想說什么。
她在擔心三人分開單獨行動,太過危險。
這個詛咒誰也說不清會有什么影響,這種情況下分兵,確實會有風險……他們之前看過論壇里的一些帖子,正式副本的危險程度,要遠超新手副本。
“別怕。”
鐘鎮野輕聲道:“一墻之隔,要真有什么,大聲喊,能聽見。”
汪好用力點了點頭。
兩人沒再說話,各自回了房。
307房間的浴缸龍頭擰開,蒸汽立刻爬滿雕花玻璃。
鐘鎮野把眼鏡放在洗臉臺上,熱水沖過肩膀時,手臂內側的燈籠印記突然刺痛了一下,他低頭看去,那黃豆大小的紅痕似乎比方才顏色更深了些。
洗澡時沒發生什么,但當他洗完澡、將浴袍帶子系到一半時,忽然聽見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
鐘鎮野瞳孔一縮。
是雷驍回來了?
不……
自己沒有聽見開關門的聲音。
他重新戴好眼鏡,隨手抄起洗臉臺旁的牙刷、將其反握于左手,推開了浴室的門。
然后,怔住。
“哥。”
雕花鐵架床上坐著個穿著練功服的少年,雙腿晃啊晃,少年臉上掛著爽朗的笑容,伸手搖了搖:“好久不見。”
鐘鎮野的浴袍帶子僵在半空,水珠順著發梢滴在地毯上,洇出幾個深色圓點。
“弟……你……”他忽然覺得喉嚨里仿佛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少年腿晃得更悠揚了,笑得也更加開心。
“哥。”他歪了歪頭:“你應該有話想問我的呀?”
鐘鎮野輕輕吐了一口氣。
下一秒,他猛地抬起右手擰動眼鏡右腿、同時左手中的牙刷如飛刀一般電射了出去!
根本不用想,這時候會莫名其妙出現在自己屋里的,不管對方是自己弟弟還是別的什么,必定有問題!
恐怖的殺意潑墨而出,他的雙瞳瞬間化為血紅,竟連一旁的印花墻紙都被這股殺意沾染,發出極細微的滋滋聲響,仿佛是在腐化。
噗嗤。
牙刷準確無比地刺進了少年心口,穿透了練功服、穿透了血肉。
少年低頭看了一眼鮮血漸漸擴散的白色練功服,抬起頭,笑容依舊爽朗。
但這時,鐘鎮野的拳頭已經到了!
嗡!
拳鋒劃過空氣,引起陣陣風動,也吹散了少年的身影。
“哥……”
少年的身影如煙般消散,連同他的聲音一起:“你難道,不想我嗎……”
鐘鎮野重重喘著氣。
他抬起顫抖的左手,擰動眼鏡左腿,方才還如同野火在房間中蔓延燒灼的殺意瞬間消失,他的心緒也在幾個呼吸里恢復了平靜。
沒有什么少年。
那支被他擲出的牙刷釘在了床頭柜上,床上也沒有留下少年的血,只有墻紙的確受到了殺意影響、有些地方出現了明顯的腐化。
鐘鎮野低下頭。
他手臂上的燈籠印記微微有些發燙發紅,像是在發出無聲的嘲笑與昭示。
整個過程中,距離印記不到一掌之隔的山鬼花錢,都沒有任何反應。
“這就是詛咒嗎?幻覺?”
鐘鎮野眉目微沉。
這次的幻覺,比之前陶瓷那個副本里、聽見瓷奴尖嘯出現的幻覺,要可怕多了……那種幻覺只是在腦海閃爍,可這次的,卻是明晃晃疊加在了現實之上。
“不好!”
他突然一驚:“雷哥!汪姐!”
汪好的擔心成真了!
他們……能有獨自應付詛咒幻覺的能力么?
幾乎是同時,墻的那一頭,隱約傳來汪好沉悶的大喊聲!
“鐘鎮野!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