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聲,來自一個小巷。
鐘鎮野他們三人趕到的時候,血水正順著雨水,從巷中緩緩淌出,仿佛無數支緩慢延伸的觸手,無聲攀至三人足底。
三人借著街邊路燈微弱的光,看清了巷子里的情形。
巷子盡頭,一具男性干尸倚墻而坐,眉心一個早已干枯的深洞,皮膚緊貼著骨骼,呈現出一種風干的蠟黃色,看打扮像是個車夫。
他的嘴角上揚,凝固著一個近乎陶醉的笑容,仿佛死前見到了極樂之景,最詭異的是他的胸口——皮肉之下,一團柔和的光暈微微鼓動,像是有人在他體內點燃了一盞燈,照亮了干癟的胸腔輪廓。
另一具尸體則新鮮得多,這是具女尸,看打扮只是個最普通的女工,她撲倒在巷子中央,頭朝外,雙臂前伸,五指深深摳進青石板縫隙,顯然死前正拼命向外爬。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就是方才的尖叫者。
鐘鎮野目光微凝,大步走上了前。
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他平靜地伸手在左眼鏡腿上微擰,輕細的機括聲中,鏡片上閃過模糊的金色梵文,還未來得及逸散而出的殺意沖動,便已消散。
他來到那具女尸前,蹲下身,將其翻了過來——尸體的眉心有一個極深的血洞,邊緣光滑,不像是利器所傷,倒像是被什么東西徑直貫穿。
更駭人的是,這具尸體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去!
她皮膚收縮、肌肉萎縮,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抽干了生機。
隨著尸體的風干,她的胸口也漸漸亮起微光,那光照透了衣物,皮肉下的骨骼、內臟在光照下若隱若現,與此同時,她原本因恐懼而扭曲的面容,竟一點點松弛、舒展,最終定格成一個與干尸一模一樣的——幸福滿足的微笑。
“這……”
汪好瞳孔收縮,下意識后退半步,繡鞋踩進血水浸染的雨洼。
雷驍盯著那具仍在變化的尸體,低聲道:“像是某種儀式。”
鐘鎮野的圓框眼鏡映著尸體胸口的微光,鏡片后的眼睛微微瞇起:“兩具尸體,同樣的死法,同樣的……笑容。”
雨絲依舊飄落,巷子里彌漫著潮濕的泥土味,卻掩蓋不住那股若有若無的焦糊氣息,像是燭芯燃盡后的余味。
遠處,一盞路燈忽明忽暗地閃爍,將三人的影子拉長,投在斑駁的磚墻上,與那兩具發光的尸體影子重疊在一起。
“接下來呢?”
雷驍皺眉問道:“我們已經接觸到了詭異事件,怎么還沒有副本開始的提示?”
“這樣吧。”汪好上前一步,摘下小墨鏡塞進手包中,又隨手將手包扔給了雷驍:“我來看看。”
“看?”
雷驍一頭霧水:“怎么看?”
“鐘鎮野,讓開。”汪好輕聲道。
鐘鎮野應了一聲,起身退到了她身后。
“上次副本結束時,游戲獎勵了我一個九星璇璣扣。”
汪好伸出纖細手指、勾起脖頸上掛著的銀色小圓球,輕聲道:“我也研究了一下,它的妙用。”
說罷,她另一手也搭了上去,兩只手分別擰著小圓球兩端,反向一擰!
咔嗒。
一聲脆響傳來。
這枚小小的圓球對半裂開、裂縫處延伸出展開了如花瓣一般的構造。
那些“花瓣”不多不少、正好九枚,上邊淺淺刻印著沒人能看懂的金色符文。
與此同時,一股神異的力量憑空降下,瞬間籠罩汪好全身!
一旁的鐘鎮野,感受到了一股撲面而來的清風。
汪好被雨水浸濕的發絲忽然無風自動,晶瑩的水珠從發梢輕盈躍起,如同被無形的手指一一摘去。
旗袍上的水痕迅速收縮成珠,滾落在地,竟連一絲潮濕的痕跡都未留下,更神奇的是,漫天雨絲在即將觸及她皮膚的瞬間,忽然繞道而行,仿佛她周身籠罩著一層透明的琉璃罩。
鐘鎮野的鏡片上倒映出驚人一幕——汪好的瞳孔正在急速擴大,漆黑的瞳仁里浮現出細碎的銀光,如同宇宙深處的星云緩緩旋轉。
她將目光投向巷角兩具尸體,睫毛投下的陰影里掠過一抹金光。
“車夫左手無名指有環形壓痕。”
汪好的聲音帶著金屬般的共鳴:“但壓痕下方皮膚更白皙——他常年戴著戒指,最近才摘下。”
“女工右手中指第二關節有繭。”
汪好已轉向女尸,飛快道:“這種位置,是長期握筆磨出來的……鐘鎮野,看她口袋。”
鐘鎮野依言上前,很快從女尸上衣口袋中捏出一張當票殘頁。
他用兩指拈起殘頁,平靜地說道:“德安當鋪,死當銀戒一對、玉扣一只……日期是和咱們請柬上的日期很近,看樣子是新的。”
“嗯……車夫臉頰上隱有茉莉香粉混著廉價口脂,和女工耳后殘妝同源,而且女工左手無名指也有類似壓痕,他們之前戴的是對戒,都當了。”
汪好一邊說著,目光仍一邊在女尸身上掃著,最終伸手指向尸體腰際:“裙帶系法特別,內側縫著暗兜。”
鐘鎮野應了一聲,挑開夾層,兩張船票飄落,墨跡尚新的“香蘭-南洋”字樣被血浸透半邊。
“還有她的牙。”汪好又說道。
鐘鎮野扣住女工下頜,掰開發紫的唇瓣,往里邊看了看:“臼齒缺了三顆,斷口陳舊。”
汪好眼中的星河緩緩收斂:“所以結論很明顯——”
她輕聲道:“女工受過教育卻淪落工廠,說明家道中落;車夫原本戴著定親信物,卻窮到當戒指當玉,可見婚事受阻。他們一個藏船票,一個備盤纏……”
“私奔。”
鐘鎮野笑了,推了推圓眼鏡:“女方家長寧可女兒缺牙也不肯花錢醫治,顯然關系惡劣。”
“噢,所以這是一對苦命鴛鴦,背著父母戀愛,今兒在此私會,商量著打算私奔是吧?”
一直沉默的雷驍嘿然一笑。
他看著收起九星璇璣扣、眼中星河也漸漸收斂的汪好,笑道:“所以,你這個道具,就是幫你變成福爾摩斯?”
“差不多吧。”
剛剛用完道具,汪好身上仿佛還殘留著某種神性,傲然道:“它能極大加強我的觀察力,還能幫我排除一切雜念、將所有的腦力都用于找到線索間的聯系,不過挺傷腦的,好在這會兒小用一下,不累。”
“厲害,厲害。”
雷驍啪啪啪地拍著手,贊嘆道:“那么汪神探,這兩人的死因是啥呢?”
汪好有些幽怨地偏頭瞪了他一眼:“不知道。”
“哈?”鼓掌聲停下,雷驍瞪圓了眼:“你看半天,最重要的沒推理出來?”
鐘鎮野在一旁失笑:“是因為這巷子里,找不見任何兇器與兇手的痕跡吧?”
“對。”
汪好嘆了口氣,將九星璇璣口吊墜輕輕塞回旗袍領口下:“他們的死因都是眉心血洞,但整個巷子里沒瞧見能造成這樣傷口的兇器,周圍也沒有任何打斗痕跡,甚至沒有第三人來過。”
“那就是咱們要面對的詭異了唄。”
雷驍悶聲道:“咱們不會要找到兇手,才能正式開啟副本吧?”
“未必。”
鐘鎮野目光掃過兩具干尸胸口下方閃爍的暖黃色光芒:“他們除了死得詭異外,最離奇的便是身體里的光了,我猜,如果剖開他們的胸口,就能正式開啟副本劇情。”
“這,有點冒險吧?”雷驍干咳一聲。
汪好凝眉:“我認為鐘鎮野說得有道理。”
“我卻很好奇,如果一直不開啟副本,會怎樣?”雷驍嘿然一笑。
另兩人同時望向他,目光怪異。
“雷哥,咱們還是別作死了。”汪好無奈道:“詭怨回廊游戲將我們拉到這,不是為了讓咱們在舊時代里玩cosplay的。”
“哈哈哈,我就說說,說說。”
雷驍擦燃了一支新煙、扔進嘴里,他牙根磨著煙蒂,笑道:“小鐘啊,剖吧,反正都得面對。”
鐘鎮野點了點頭。
他手頭沒有刀,但沒關系,一具失去水分、干涸枯槁的尸體,他用手刀足矣,于是他深吸一口氣,右手五指并攏,指尖繃緊如刀鋒……
雨水順著他的手腕滑落,在指尖凝成晶瑩的水珠。
他目光一凝,手刀猛地刺向女工干尸的胸口——
嗤!
干枯的皮肉如腐朽的紙片般被輕易撕裂,卻沒有預料中的血肉飛濺。
但就在他手臂沒入尸體的剎那,右腕上那根墜著山鬼花錢的紅繩突然劇烈收縮,銅錢燙得他皮膚生疼!
鐘鎮野瞳孔一縮,心頭警鈴大作,閃電般抽身后撤!
“怎么了?”汪好驚呼。
“不知道,這個山鬼花錢……”
鐘鎮野低頭看著那山鬼花錢,這東西是在警示自己嗎?
“你這東西是啥作用?”汪好打量著花錢,問道。
鐘鎮野搖了搖頭:“只有幾句似是而非的詞,沒有具體描述。”
“沒有嗎?”雷驍一怔:“當時給我的道具都有啊?”
“我也有。”汪好同樣一頭霧水。
鐘鎮野皺了皺眉,難道是因為自己的這個道具,很特殊?
沒等三人來得及多說幾句、或是再次探查,女尸胸口的破洞中緩緩升起一團暖黃色的光暈,像初春清晨的第一縷陽光。
三人一怔。
與此同時,巷角車夫干尸的胸腔也亮了起來,那團光竟順著咽喉爬出,從大張的嘴里飄了出來,兩團光芒在空中輕輕搖曳,如同久別重逢的戀人般緩緩靠近。
雷驍的煙頭掉進水洼,滋地熄滅:“這他媽,啥意思?”
回答他的,是光團相融瞬間爆發出的刺目金芒!
三人下意識閉眼,再睜眼時,融合后的光團突然炸裂成三道流星,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分別襲向三人!
鐘鎮野只來得及抬起手臂試圖抵擋,可那道光芒卻沒造成什么爆炸、傷害,而是悄無聲息地沒入了他的衣袖。
“唔!”
三人同時悶哼出聲。
鐘鎮野感覺右臂內側像被烙鐵燙過,汪好捂著腿跌坐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雷驍則扯開襯衫領口,胸膛劇烈起伏。
“這是什么?”
汪好顫抖著拉高旗袍下擺、露出白藕般的小腿。
她雪白的小腿外側浮現出一個淡紅色的燈籠印記,線條簡練得像是孩童的信手涂鴉,卻又透著詭異的生動感。
鐘鎮野卷起濕透的衣袖,同樣的圖案烙在他小臂內側。
雷驍粗糲的手指撫過胸口新出現的印記,忽然笑出聲:“看來,就是它了。”
果不其然。
下一秒,鐘鎮野的眼前忽然彌漫起濃濃血色。
幾行腥紅的字憑空出現,熟悉無比,但毫不親切。
【副本《燈》正式開始,通關限時七日。】
【癡心人兒畫牢籠,水月鏡花繡枕中。】
【四更燈影描眉細,原是相思縛春風。】
【請找到解決燈籠印記詛咒的方法,每過一日,詛咒會發生一次變化,第一次倒計時開始,23:59: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