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斤肥肉差不多熬了一缽油,肉確實很肥,才能熬得出這么多油來。熬油時石牛還想到賣肉的大肚子男人,覺得他不賣病豬的肉,算是一個很有良心的人。洗肉的水,浮著一層油珠,倒丟了石牛覺得可惜,就舀來和豬食一起喂豬了。
第二天早晨石牛起床解完小手,和往常一樣去看看豬,在圈門口喚豬,豬還躺著,似乎沒有多大的精神。石牛感覺有些不太對勁,往天只要一喚,豬即便睡著的,都要走到圈門口來,用鼻子拱拱石牛的手,但今天卻只是很無力的睜了睜眼,都沒有多看看石牛一下又把眼睛閉上了。石牛到圈里摸了摸豬的身子,覺得也沒有什么異常,想著可能是晚上睡覺沒有睡好,所以不太愿意起來,又想著可能是早上起來餓了,石牛從圈里出來,就抓緊給豬熱點食。
豬食倒進槽里,豬還是沒有起來,石牛又去把豬攆起來。豬起來站了一會,又躺下去,一點神氣都沒有,看樣子豬是生病了。石牛心里著急起來,趕緊按照以往豬不吃食時別人教的方法,去挖了一點金銀花根、夏枯草根和血藤來熬水給豬灌到嘴里去。早上灌了,中午時豬還是不吃,躺著也不愿意起來,并且豬的身上從頭到尾巴,開始發紅起來,甚至連眼睛都是紅的,嘴張著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嘴里還流出不少的白色泡沫來。石牛心頭焦急萬分,但也想不出什么辦法來,看著豬身上發紅,又喘著氣,想著可能是圈里太熱了,石牛又把豬連攆帶抱的弄出豬圈來,在院壩邊的田里找了一處陰涼的地方讓豬在那里躺著,還端來一盆涼水,守在一旁不時往豬身上灑點水降下溫,癥狀不見好轉,反而越來越嚴重。晚上了石牛放心不下豬,就拿著電筒守在豬的旁邊,到了后半夜,豬的喘氣聲逐漸微弱下來,石牛心里最擔心的,也是最害怕的事情最終還是來了,打開電筒看了看豬,眼睛閉著,身上比白天更紅了。石牛用手摸了摸豬的身子,有些冰涼,想盡了辦法湊錢,跑了很多地方才買來的這頭小豬仔,從街上背來家的那一天用蛇皮口袋裝在背篼了,下坡時鼻子還不停的碰著右邊肩膀,現在就這樣死掉了。養豬的三個月以來,石牛每天早上起來都會去看豬,在圈門口喚過來摸摸豬的耳朵和頭,豬也一天天長大,現在為何會突然就死掉了,石牛怎么也想不明白。在家對面的山里,石牛挖了一個坑,將死去的豬埋了。回到家,清理廚房里還未舀完的豬食時,心中空落落的,今年收莊稼以前,肯定是不會再喂豬了,沒有錢買豬,即便買了喂到過年,豬也很小,那些專門選出來給豬吃的洋芋,也只有好好的找地方保存著。
不養豬了,石牛還是早早的煮飯吃了就去田里。已經有十來天沒下雨了,田里大都干涸了,有的還開出了一道道的裂痕,沒有水滋養的秧子,蔫蔫的在田里。太陽每天早上都按時從麻孃田東邊的山頭爬上來,放著刺眼的光,將樹木和莊稼都烤的蔫頭耷腦的;下午時,又落到西邊的山里去,天上沒有一絲云,大山里許是太過于缺水,太過于枯渴的原因,太陽一下山,就透著陣陣的涼氣。據說月亮周圍如果像一團霧那樣朦朦朧朧,天可能就要下雨,但月亮出來時,都是清朗明亮的,把大山里照的如白天一樣。田里剛沒水時,石牛早上起來看看天上有沒有火燒云,晚上看月亮周圍有沒有霧,秧子被蔫時,就不再敢看那總是帶來失望的天空了。田里開的裂縫越來越大,枯黃的秧子也越來越多,石牛焦慮不已,好多時候本來是要到田里去看看的,快到田邊時,看著路上干枯的草,想到同樣干枯的秧子,就不想再去田里了。在去田邊的路上,石牛找一個樹蔭的地方,呆呆的坐著,也不知道這樣的干旱要持續多久,天不下雨,就什么法子也沒有。從小跟著父親種稻谷,種苞谷以來,就很少會遇著風調雨順的年頭,老天就是那樣,出太陽時,就似乎要把所有的莊稼都要曬死一般,而等到下雨的時候呢,就瘋了一般的下,似乎又要把所有莊稼都淹死??刻焐舷掠甑耐焖锢锏牡竟?,秧子栽田里,能不能有收成,或者說能不能有個好的收成,都完全靠天。石牛記憶中最嚴重的一次天干,是大女兒剛出生的那一年,秧子栽下田到八九月間,一滴雨都沒有下過,秧子干死了,苞谷干死了,路上的草干死了,連家對面山上的松樹也干死了不少。好在那一年洋芋種的多,栽得早的苕,也還差不多有點收成,一家人天天就吃洋芋過日子,個個瘦的皮包骨頭,尤其是還未滿一歲的女兒,瘦得連哭的聲音都小聲小聲的了。那一年的臘月間,石牛幫人抬了一兩個月的木頭,得了些錢,買點苞谷來摻著洋芋吃,一家人才從那一年的饑餓中逃難一般逃了出來。
石牛不敢再去田里看秧子的日子里,雖然打不起精神來,早晨和下午稍微涼快的時間里,還是到山上去砍柴,還要把砍回來的柴剁成一截一截的堆在豬圈門口。大山里,從九月間起,天一下雨就冷得發抖,差不多從那時開始就要烤火,到來年的三四月間,要燒不少的柴。中午太陽大時,就戴個斗笠鏟院子里的草,鏟起了剛好能曬死。房子周圍一年要長不少的雜草和樹木,石牛也都會利用六七月間將雜草和樹木清理的干干凈凈的。房子的背后有四座墳,其中一座墳還樹了碑,據說是一胡姓人家的墳。相傳胡姓人家住這個屋基,家境最好時糧食裝滿糧倉,多的糧食都堆到屋外邊來了,所以才有錢樹碑,后來突然間家庭就敗了下來。胡家敗的也很奇怪,據說在一個干旱的夏天傍晚,有人在胡家門前的田里察看秧子時,發現胡家的房子上有兩條火蛇竄出來,大喊著火了,等人們跑過來時,房子都燒沒了,四處尋找胡家的老母親和兒子,后來在一面土墻腳發現了他們已經燒焦的尸體。土墻的另一面,有不少被燒熟的洋芋,本來來救火的人們沒有救到火,倒還撿了不少洋芋吃。胡家在這里沒有了后人,就把這個屋基叫做胡家屋基。在石牛爺爺那一輩,都是稱胡家屋基,從石牛父親開始,就很少有人叫胡家屋基,都叫石家屋基了。胡家的其他族人,也從來沒見給這些墳上亮和掛青,倒是政府給石牛修平房時,來了三個自稱是胡家后人的男人,說修房子碰著胡家祖墳,要求賠償。胡家來的人,把屋基周圍稍微高一點的土堆看了一遍,稍微大一點的,都說是他們家的祖墳,連石牛平常倒垃圾堆起來的一個土堆,都被三人認作是祖墳。三人花了大半天的時間,沒有發現有挖他們祖墳的情況,加上是政府在修房子,覺得要不了什么錢,警告一通石牛別碰他們家的祖墳后就離去了。石牛父親在世時,常和石牛說起,這個屋基前一姓人家敗了,后一姓人家就會發跡,但要注意的是如果發跡了得趕緊搬家。對這句話,石牛偶爾想起來,會覺得有些想笑,以自己現在吃飯都有些成問題的情況,怎么也看不出有發跡的跡象來。清理房子周圍的雜草,石牛也會把胡家那些沒人管理的墳上的雜草一并砍干凈,遇著有垮塌的地方,還會簡單的堆點泥土,也算是感激這些雖然在房子周圍,但從未驚嚇過自己的鬼魂。
大太陽一天接著一天的出來,終于在一天早上起床時,云遮住了從房子后面山里爬上來的太陽,連著兩天的陰后,在第三天的半夜,巨大的雷聲驚醒了在睡夢中的石牛,窗外嘩嘩的聲音以及不時響起的雷聲都提示著,天下大雨了。石牛高興得幾乎快要從床上爬起來,這場雨一來,田里的秧子大部分還有救,地里的苞谷影響也不大,這一久以來的擔心和焦慮,都消散在嘩嘩的雨聲中了。石牛想打開門看看,但風和雨太大,就把窗戶開了一條小小的縫,讓雨水打濕了的涼爽空氣吹進房間里來,驅散屋子里的悶熱。要是在白天,就不管多大的風雨,一定要去院子里站著淋下雨,還要去田里看看,去把那一部分已經裂開了的田用腳溜一下,踩一下。這久旱后的雨水,對莊稼人來說,帶來的感覺就像吃糖一樣的甜。石牛也想去田里看看,但心里又有些害怕,去年的六月間,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下大雨了半夜去田里攔水,去了就沒有回來,找了十多天,最后是在離家四五公里遠的河里撈起來的,大家懷疑就是老人晚上過田旁邊的大溝時,被溝里的洪水沖下河里去的。在床上,石牛也沒有睡意,就只聽得外邊的巨大的雷聲一陣陣的,雨也是越下越大,似乎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等到天都大亮了,雨還是沒有停。石牛戴好斗笠,背上蓑衣,試了幾次想冒著雨去田里,可斗篷根本擋不住雨,實在沒有辦法。屋頂流下來的水柱像有人端著盆往下倒一樣,院壩里成了一口水塘。大雨不停的下,石牛的心情也由最初的激動變得擔憂起來,干旱的時間長了,遇著這樣的大雨,田坎,土坎,房子后邊的坡,特別容易垮塌,房子對面一坡土坎,看得見的都已經有好幾處跨塌了。擔心屋子后邊的坡上泥巴塌下來,石牛順著屋檐走到屋后看了看,山上夾扎著樹葉和泥巴的水順著坡流下來,在屋檐底下匯成一大股水流,嘩嘩的沖到院壩里去,屋后的坡看上去還好,沒有跨塌的跡象。
下午雨稍稍小了些,石牛把鞋脫放家里,光著腳一路踩水到了田里。田全部都裝滿了水,山上攔水溝來的水,還在不停的往田里淌,裝不了的那部分水又順著每塊田的水渠往外流,麻孃田坡腳的水溝里水很大,老遠就能聽見嘩嘩響的水聲。得到雨水滋養的秧子,一改大太陽天的枯萎模樣,伸展著碧綠的葉子,在雨滴的拍打下不停的晃動著。田四周的草,山里的樹木,都被洗的干干凈凈,山里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氣,朦朦朧朧的承接著還在不停下下來的雨滴。麻孃田都是小塊小塊的,本來就裝不了多少水,所以田坎沒有被大水沖垮。石牛把山上到田里的攔水溝開了個口,讓山水不再往田里去,把田里那些堵塞了的水渠挖通。多余的水流進破腳大溝里去。雨漸漸的停了下來,山里濕漉漉的,小樹鶯在麻孃田旁的林子里“兒緊睡““兒緊睡“的叫著,田坎上被雨打濕翅膀的蟈蟈,躲在綠葉上,人一靠近,就費力的撲騰幾下。雨舒適了大山里生活的人,也舒適了大山里的草木和蟲鳥,在稻谷生長的關鍵時節,要是隔五六天就能這樣下一場雨,把苞谷、秧子好好的澆灌澆灌,石牛就不會那么焦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