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胡同里的照妖鏡
- 正陽收藏局:從救下徐慧真開始
- 淺語音條
- 2278字
- 2025-05-12 21:40:23
正陽門的暮色像壇陳釀,把四合院的青瓦染成琥珀色。范金有縮在小酒館后院的墻角,指尖反復摩挲著兩枚袁大頭,銀元的涼意順著掌心爬進袖口,凍得他打了個寒顫。強子的三輪車停在胡同拐角,車把上的紅布條被秋風扯得噼啪作響,像在催促他動手。
“就兩壇,”范金有的聲音比煤爐里的殘火還弱,“徐慧真躲在蘇老師那兒,酒放著也是放著。”銀元在掌心泛著賊光,映出他眼底的血絲。
強子的手剛搭上墻頭,忽然聽見身后傳來帆布包帶掃過青磚的窸窣聲。蘇浩然的身影從月洞門轉出,鏡片在暮色中泛著冷光,像兩汪結冰的井水:“范主任這是要體驗翻墻修文物?”他望向強子,“牛爺在小酒館等你送酒,說是要配蘇某新得的宋瓷酒盞。”
強子的手猛地縮回,紅布條在風中打了個結:“蘇老師,我、我就是看看……”銀元“當啷”落在青磚上,滾進陰溝里沒了聲響。范金有的后背撞上潮濕的磚墻,中山裝后襟沾滿青苔,像條灰撲撲的喪家犬。
小酒館的煤油燈在午夜時分亮起,范金有盯著空酒架破口大罵,唾沫星子濺在“三酉軒”的新酒旗上:“徐慧真算什么東西?”他踢翻腳邊的紅薯干酒壇,酸腐味混著煤爐的鐵腥在屋里打轉,“不就是個死了男人的寡婦,靠賣笑拉攏蘇浩然……”
“范金有!”李大娘的旱煙袋砸在門框上,震落半片剝落的墻皮。她身后跟著李區長,中山裝筆挺,胸前的“為人民服務”徽章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區里來查合營進度,你就是這么搞破壞的?”
李區長的目光掃過賬本上的“招待費”一欄,密密麻麻的酒票記錄像道猙獰的傷疤:“徐慧真呢?”他問向躲在灶臺后的何玉梅,聲音里凍著冰碴。
“被范經理擠兌走了,”何玉梅的藍布衫抖得像秋風中的枯葉,“酒里兌水、糧票私扣,牛爺上周摔了三個酒碗,說酒比馬尿還難喝……”
胡同里突然傳來喧嘩,牛爺的旱煙袋撥開人群闖進來,銅煙鍋在吧臺上磕出三聲重響:“李區長,”他指向范金有,“這小子把蘇老師釀的古窖酒全鎖在后院,現在賣的全是紅薯干兌的水!”他忽然掏出個小瓶,“這是我從酒壇底刮的渣子,比煤渣還糙!”
范金有的手不自覺摸向口袋里的酒窖鑰匙,塑料封皮硌得指頭疼。他忽然聽見汽車喇叭聲,陳雪茹的轎車停在門口,車燈照亮她旗袍上的青玉胸針,像柄懸在脖子上的刀。
“李區長,”陳雪茹的金表在吧臺上投下冷光,“我給蘇聯客商訂的十壇葡萄酒,已經拖了五天,”她掃過范金有,“聽說貴街道的公方經理,連酒窖鑰匙都拿不出?”
李區長的鋼筆在筆記本上劃出刺耳的聲響:“把街道辦的會議記錄拿來,”他望向范金有,“還有你表弟酒廠的進貨單。”
范金有的喉結滾動著,想起三天前在糧店被馬主任當眾呵斥的場景。那時他還想著用銀元打通關節,此刻卻連話都說不利索:“李、李區長,我這都是為了節約成本……”
“節約成本?”李大娘的旱煙袋指向空蕩的米缸,“你把國家的糧票倒賣給黑市,還有臉說節約?”她轉向李區長,“群眾聯名信都在這兒,二十三個手印按得比酒壇封條還紅。”
范金有的雙腿一軟,跌坐在煤爐旁。爐灰撲簌簌落在他磨破的鞋面上,像蓋了層送葬的白幡。他忽然看見徐慧真的藍布圍裙閃過門口,銀戒指在煤油燈下泛著微光,像盞引魂燈。
“組織決定,”李區長的聲音像把鈍刀,“免去范金有公方經理職務,調往街道食堂擔任炊事員,”他望向徐慧真,“小酒館即日起由徐慧真同志全面管理,優先落實‘三酉軒’非遺酒坊計劃。”
胡同里響起稀落的掌聲,牛爺的旱煙袋敲著石桌:“慧真啊,快把蘇老師的新酒抬出來,老子等得舌頭都快生瘡了!”
徐慧真的藍布圍裙拂過吧臺,銀戒指在“徐記”匾額上碰出清響:“范師傅,”她遞過一套炊事員制服,“食堂的饅頭,記得用牛爺從山西捎的高粱面,”她忽然輕笑,“蒸饅頭比釀酒簡單,至少不用兌水。”
范金有的頭垂得更低,盯著制服上的補丁發呆。他忽然想起三個月前在喬遷宴上的豪言壯語,想起自己摔碎徐慧真父親留下的老酒壇時的得意,此刻都成了耳光,一下下抽在臉上。
陳雪茹的轎車再次啟動時,車燈照亮了小酒館新掛的“三酉軒”燈籠。徐慧真望著修繕室透出的燈光,蘇浩然正在里面調配新酒方,帆布包搭在明代酒柜上,像面無聲的旗幟。
“慧真姐,”強子的三輪車夫站在門口,懷里抱著牛欄山酒廠的新酒壇,“我把銀元退給范金有了,您看這酒……”
“收下吧,”徐慧真的手指劃過壇口的“徐記”封條,“正陽門的賬,從來算的不是銀元,是人心。”她望向天井的老槐樹,枝椏在夜色中劃出“正”字的輪廓,“去把牛爺的宋瓷酒盞拿來,今晚咱們開壇頭茬酒。”
雪在黎明前悄悄落了,范金有蹲在食堂淘米,冷水刺骨。他聽見小酒館方向傳來歡笑聲,牛爺的旱煙袋笑罵著“范金有這小子,釀酒不行,淘米倒像模像樣”,接著是酒壇開啟的“砰”聲,新酒的醇香順著風飄來,勾得他胃里直泛酸水。
鴿哨聲掠過四合院時,徐慧真正把第一杯酒遞給李區長:“李區長,這是蘇老師用故宮古窖釀的‘經緯白’,”她指向酒液中若隱若現的槐花紋路,“喝的是老規矩,品的是新日子。”
李區長的酒杯停在半空,望著杯中酒映出的老槐樹影:“慧真啊,這酒里有故宮的磚、正陽門的風,”他忽然輕笑,“還有股子打不倒的勁頭。”
煤爐的火光映著徐慧真的剪影,她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酒坊里的事,最怕貪心。”此刻望著重新熱鬧起來的小酒館,她終于明白,范金有的失敗,不過是給所有人提了個醒——就像這壇新酒,容不得半點雜質,才能在時代的酒窖里,越陳越香。
這一晚,正陽門的老槐樹輕輕搖晃,把月光抖進“三酉軒”的酒壇。范金有蹲在食堂的身影漸漸被夜色淹沒,而徐慧真的藍布圍裙,卻在小酒館的燈光下,成了胡同里最溫暖的旗幟,引領著老物件與新日子,在時代的經緯里,繼續編織屬于正陽門的煙火長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