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送馬的工作人員是遠野牧場的老廄務，交接手續辦得干脆利落，只留下一句臨走前的叮囑：“老飛影狀態還不錯，遠野先生說，不管用多久，用完請把它送回來。別讓它受傷，也別讓它受委屈。”

說完，他朝柴田實點了點頭，便駕車離去。

運馬車在場地盡頭消失，四周又安靜下來。

凜率先上前接過韁繩，試探性地輕撫飛影的脖頸：“飛影前輩，接下來就拜托你了。”

飛影只是輕輕搖了搖頭，動作平穩，跟著她邁進云鶴的訓練場。

它先是沿著跑道慢走了幾圈，肌肉線條在光影下舒展自然，步伐干凈利落。凜輕輕放松韁繩，它便自己慢跑起來，像是熟悉這片草場似的，節奏自然、情緒穩定，毫無生疏之感。

“狀態比想象中還好。”她輕聲道。

柴田實俯下身檢查它的蹄部與關節，沒有多余話語，只是眉頭慢慢松開：“骨架沒散，蹄圈也穩得很。算遠野這老小子有心。”

“要不讓它自由跑一圈？”悠介提議。

柴田點了點頭：“不負重。草地一圈就好，看看它現在的節奏。”

飛影像是聽懂了老柴田的意思，微微一躍便脫離了牽繩，沿著草道跑了起來。

那不是一匹年邁的馬該有的姿態。

雖然沒有年輕時的鋒芒畢露，但它跑得沉穩，像老將出手，不爭一時，而將戰場牢牢掌握在手中，一步不亂。

林堯靜靜看著，手里掏出計時器。飛影沖線的瞬間，他輕輕按下了停止鍵，看了一眼數字，又回憶起系統面板上那行閃著藍光的字——節奏識別力：A-。

這是放到現役馬中都能排進前列的節奏天賦，絕不是什么“還能用”的程度。

“我想調整一下后續的訓練安排。”

眾人轉頭看向林堯。

“銀暴接下來要訓練中段節奏，但我們始終缺一個穩定、有豐富大賽經驗的陪跑對象。”林堯的語氣平靜，卻帶著確信，“飛影的狀態穩定，配速控制極強，又有那么多年的賽場經驗，它更適合牽引。它不用沖刺，只需要跑在前頭，用穩定的步伐給銀暴做個節奏標桿。”

柴田實的眉頭瞬間擰緊，聲音也冷了下來：“你想拿它當高強度陪練？”

“不是沖刺陪跑，是中段節奏訓練。”林堯解釋，“不超過四百米，不負重，不沖刺，控制在它可承受的負荷以下。我查過它巔峰期的數據，也參考了它近兩年的狀態視頻，剛才這趟短跑也印證了我的判斷。”

柴田嗤了一聲：“你憑幾段視頻和舊數據，就認定它還能帶節奏？飛影已經15歲了，它剛才跑得利索，你就真以為還能跟得上銀暴那種年輕馬的速度？”

“它不需要跟銀暴拼爆發。”林堯看向他，耐心解釋，“銀暴的問題不在沖刺，而在中段控制節奏的穩定。飛影是老兵，它很擅長中段高速巡航中的節拍控制——不急不躁，不被旁馬干擾，也不會自亂節奏，能穩定輸出好幾百米的理想配速。我是想讓它來做節奏的錨點。”

他略頓了一下：“它能穩住銀暴的節奏，就像一條牽引線，把它拉回該在的位置。”

柴田的神情卻沒有放松，反而更凝重了。“我明白飛影以前有這個能力。”他說，“它的中段節奏精準得可怕，地方十連勝那年，我們就是靠它那一手‘穩’吃掉多少爆發型對手。可你知不知道，飛影今年幾歲？十五。”

他聲音里帶著壓低的怒意：“我原本只是提了句借馬，紀孝居然把飛影送過來。說實話，我收到消息的時候都想拒了。我那時候的設想，只是讓它在圈里陪著銀暴小跑，幫它穩定情緒，做些出閘或繞圈訓練，頂多走個節奏過渡。你現在這個，是要它牽引全速中段節奏，哪怕只有四百米，不沖刺、不負重，可對它來說，也不輕松了。”

“我知道你怕它跑不動。”林堯道。

“錯了。”柴田盯著他，“我是怕它跑得太好。”

他語氣突然變冷：“你是銀暴的馬主，你最清楚它是什么脾氣。銀暴根本不可能甘心讓別的馬壓著跑，你真以為它會老老實實跟在后頭？它一定會頂上去。”

“飛影也一樣。”他一字一頓，目光沉如夜色，“它年輕的時候，脾氣和銀暴一樣。別看它退役多年了，一旦踏上場地，只要有另一匹馬在前頭帶著跑，那種比賽時的本能就會被喚醒——不服輸的本能，爭先的本能。”

他像是壓抑住某種記憶，低聲道：“到那時候，這就不是節奏牽引了，是你追我趕、互不相讓。兩匹馬都會被勝負欲激著往前沖。銀暴年輕，沖得動，可飛影……它的身體扛不住那種程度的奔跑了。”

場面一時沉默。

訓練場邊，香坂凜正給銀暴調整馬鞍，悠介牽著飛影站在一旁，兩人一左一右，一匹是躁動的少年烈馬，一匹是沉穩的老兵宿將。

銀暴顯然對這個“新朋友”有些好奇，耳朵高豎，鼻端試著靠近，對著飛影噴了幾聲氣。飛影這在那里不閃不避，回了一聲極輕的鼻音，像一個前輩，默默審視著對面這個有些調皮的小伙。

“飛影不負重，不安排騎手。”林堯打破沉默，“由你牽起熱身后放開，它只需要自己跑。我會全程記錄節奏和步幅變化，柴田你在場，一旦發現哪怕一點異常，立即叫停。”

“那銀暴那邊呢？”柴田問。

“凜上馬。”林堯答，“她的控制力我放心。”

“你這計劃縫得夠緊。”柴田聲音低了些，卻仍帶著擔憂，“如果一切按你的計劃來，真成了當然最好，但要是壓不住……”

林堯看著遠方微風中靜立的飛影，平靜地說：“那我們試一次，只這一次。有一點不對，我們立刻放棄這個方案。”

柴田沉默許久，終是沒有再說。他緩緩轉身，抬手朝場邊示意。

“讓它們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