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雨中小調

“再來一次！“夏梔放下小提琴，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第三小節轉調的地方還是不夠流暢。“

林敘嘆了口氣，手指從琴鍵上滑下來。“我們已經練了三個小時了，夏梔。有時候過度練習反而會適得其反。“

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下來，咖啡館里只剩下他們兩人。老陳一個小時前就回家了，留下鑰匙讓林敘鎖門。夏梔堅持要把新改編的《四季·夏》練到完美，但林敘明顯已經失去了耐心。

“如果你累了就先休息，“夏梔翻開樂譜，用鉛筆在一個音符上做了標記，“我想再練幾次這個段落。“

林敘猛地合上琴蓋，發出“砰“的一聲響。“你知道嗎？不是所有東西都需要像機器一樣精確！音樂是有生命的，需要呼吸的空間！“

夏梔被他的突然爆發嚇了一跳，琴弓差點掉在地上。“我只是想做到最好...“

“你的'最好'就是完全按照樂譜，一個音符都不差？“林敘站起身，在鋼琴前來回踱步，“那我們的改編有什么意義？干脆直接放錄音好了！“

夏梔感到一股熱氣涌上臉頰。“至少我認真對待每一次演出，而不是靠即興和小聰明蒙混過關！“

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林敘的表情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他后退一步，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林敘！“夏梔追到門口，但只聽到他丟下一句“明天見“，然后消失在夜色中。

夏梔站在空蕩蕩的咖啡館里，突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孤獨。她慢慢收拾好樂譜和小提琴，鎖好門，走進微涼的夜風中。

回到宿舍，夏梔輾轉難眠。凌晨兩點，手機屏幕亮起，是林敘發來的消息：

「對不起，我不該那樣說話。明天能談談嗎？」

夏梔盯著那條消息看了很久，最終回復：「明天下午三點，老地方。」

第二天，夏梔提前半小時到達咖啡館。令她驚訝的是，林敘已經在那里了，面前擺著兩杯咖啡和一份新鮮出爐的藍莓松餅——她最喜歡的那家店的。

“我猜你可能沒吃早餐，“林敘的聲音有些沙啞，眼下有明顯的黑眼圈，“老陳說今天咖啡館不營業，留給我們...解決問題。“

夏梔在他對面坐下，突然注意到鋼琴上放著一本翻開的樂譜，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筆記。

“我昨晚回去想了想，“林敘推過一杯咖啡，“你說得對，即使是改編曲也需要嚴謹的態度。“他指向那本樂譜，“我重新分析了維瓦爾第的原作結構，標出了所有可以創新的節點。“

夏梔驚訝地翻看那本樂譜，每一頁都寫滿了林敘工整的筆記——完全不像他平時隨性的風格。

“而我...“夏梔深吸一口氣，“我太固執了，沒有考慮到你的創作理念。音樂確實需要呼吸的空間。“

林敘的眼睛亮了起來，他伸手輕輕覆在夏梔的手上。“所以我們各退一步？在保持原作精髓的同時，加入我們自己的理解？“

夏梔點點頭，感到一股暖流從相觸的指尖傳來。林敘的手溫暖而有力，指腹上有長期練琴留下的薄繭。

他們重新開始排練，這一次，夏梔嘗試放松對每個音符的絕對控制，而林敘則更嚴格地遵循改編框架。奇妙的是，當他們找到平衡點時，音樂反而煥發出前所未有的活力。

“就是這樣！“林敘在成功完成一段復雜變奏后興奮地喊道，他的眼睛閃閃發亮，“你聽到了嗎？那種張力！“

夏梔忍不住微笑，她確實聽到了——那是兩種音樂理念完美融合的聲音，就像他們兩個人，看似不同卻能創造出獨特的和諧。

接下來的日子，他們的合作越來越默契。夏梔開始欣賞林敘即興創作中的靈性，而林敘也學會了將靈感更好地結構化。他們甚至開始接到一些小型的演出邀請，不再局限于“聽雨“咖啡館。

然而，就在一切看似順利時，夏梔病倒了。

那是一個悶熱的下午，夏梔在排練中途突然感到頭暈目眩，眼前發黑。她勉強撐到一曲結束，然后直接倒在了沙發上。

“夏梔！“林敘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她感覺一雙有力的手臂將她抱起，然后是涼爽的毛巾敷在滾燙的額頭上。

當夏梔再次清醒時，發現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間里，窗外已是繁星滿天。她試圖坐起來，卻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別動。“林敘出現在門口，手里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粥，“你發燒到39度，校醫說你需要休息和清淡飲食。“

夏梔這才意識到自己是在林敘的公寓里。房間整潔但充滿生活氣息，墻上掛著幾幅抽象畫，書架上塞滿了樂譜和CD。

“我怎么會...“

“你暈倒了，嚇死我了，“林敘坐在床邊，小心地舀了一勺粥吹涼，“老陳開車送我們去醫院，但醫生說只是過度勞累加中暑，開了點藥就讓我們回來了。“

夏梔有些不好意思地張嘴接過那勺粥，鮮美的雞絲和米香在口中化開。“你自己煮的？“

“嗯，“林敘的耳尖微微發紅，“我媽媽以前常給我做這個，說能補充體力。“

一碗粥下肚，夏梔感覺好多了，但頭依然隱隱作痛。林敘從書桌旁拿來一個小藥盒：“該吃藥了。“

夏梔乖乖吞下藥片，然后好奇地打量房間：“那是你的鋼琴？“她指向角落里一架被布蓋著的立式鋼琴。

林敘點點頭，走過去掀開琴布。“想聽嗎？可能會幫你入睡。“

不等夏梔回答，他已經坐下，開始彈奏一首舒緩的搖籃曲。旋律簡單而溫柔，像是母親哄孩子入睡時的低吟。夏梔的眼皮越來越沉，在半夢半醒間，她似乎聽到林敘輕聲說：“好好睡吧，我的小提琴女孩...“

第二天清晨，夏梔被陽光和煎蛋的香氣喚醒。她發現自己身上蓋著一條柔軟的毛毯，而林敘正在廚房忙碌。

“早，“林敘回頭對她微笑，“感覺好些了嗎？“

夏梔點點頭，突然意識到自己穿著陌生的T恤。“我的衣服...“

“你昨天出了很多汗，我讓樓下阿姨幫你換了衣服，“林敘趕緊解釋，“那是我妹妹上次來留下的。“

夏梔這才注意到T恤上印著“伯克利音樂學院“的字樣。“你妹妹學音樂？“

林敘的動作頓了一下。“嗯，她彈吉他。“他迅速轉移話題，“今天別去學校了，我已經幫你請了假。老陳也說咖啡館這周不安排演出。“

接下來的三天，夏梔幾乎都在林敘的公寓里休養。林敘無微不至地照顧她，從煮營養餐到讀小說給她聽，甚至在她無聊時即興創作一些小曲子逗她開心。夏梔從未被人這樣細致地照料過，心里某個堅硬的角落正在悄悄融化。

第四天早晨，夏梔醒來時發現燒退了，精神也好了許多。她輕手輕腳地起床，發現林敘在沙發上睡著了，一本翻開的樂譜掉在地上。她小心地撿起來，發現是一首未完成的曲子，標題是《給S的康復禮物》。

夏梔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悄悄走到那架鋼琴前，輕輕按下幾個音符，試圖還原她看到的旋律。

“偷看別人的作品是不道德的，“林敘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尤其是當它還沒完成時。“

夏梔轉過身，看到林敘站在沙發邊，頭發亂蓬蓬的，眼睛里卻帶著笑意。

“S是誰？“她明知故問。

林敘走過來，站在她面前很近的地方，近到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氣。“一個固執又才華橫溢的小提琴手，“他低聲說，“我好像有點喜歡她。“

夏梔的心跳快得幾乎要沖出胸膛。林敘慢慢低下頭，就在他們的唇即將相觸時，夏梔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該死，“林敘退后一步，揉了揉頭發，“總是這樣，對吧？“

夏梔紅著臉接起電話，是學校的導師，通知她一個重要消息——她申請的國際青年音樂家交流項目通過了初選，需要立即準備復試材料。

掛斷電話，夏梔既興奮又困惑。“我什么時候申請的這個項目？“

“上個月吧，“林敘走向廚房，“你當時說想試試，但覺得希望不大就沒太在意。“

夏梔這才想起來，那是在認識林敘之前隨手投遞的申請。這個項目為期一年，將在歐洲多個頂級音樂學院交流學習，競爭極其激烈。

“如果...如果我通過了，“夏梔猶豫地問，“你覺得我應該去嗎？“

林敘背對著她沖咖啡，肩膀的線條突然變得僵硬。“當然，“他的聲音異常平靜，“這是難得的機會。“

夏梔想說些什么，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們沉默地吃完早餐，氣氛微妙而緊張。

那天晚上，夏梔回到宿舍后收到一封郵件——復試將在兩周后舉行，要求準備三首不同時期的經典曲目和一首自創作品。她盯著屏幕看了很久，然后給林敘發了消息：「我需要你的幫助。」

林敘的回復來得很快：「隨時為你效勞，我的小提琴女孩。」

接下來的日子，他們把所有時間都花在了排練上。林敘幫夏梔分析每首曲目的演奏技巧，甚至重新編排了那首《梔夏》作為她的自創作品。他們默契地避開了關于出國的話題，只專注于眼前的音樂。

復試當天，夏梔緊張得手指發抖。林敘送她到考場外，突然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小盒子。

“給你的幸運物，“他打開盒子，里面是一枚精致的銀色音符胸針，“我奶奶留給我的，說它會保佑熱愛音樂的人。“

夏梔小心地別上胸針，感到一股莫名的勇氣。“謝謝你，為了所有的一切。“

林敘突然捧起她的臉，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去吧，讓他們見識真正的音樂。“

夏梔的復試表現超乎預期。一周后，她收到了正式錄取通知，項目將在下個月開始。拿著那封信，夏梔既興奮又恐懼——這意味著她要離開整整一年。

她直接去了“聽雨“咖啡館，發現林敘正在收拾東西，老陳站在一旁，表情凝重。

“怎么了？“夏梔站在門口問道。

林敘抬起頭，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老陳要把咖啡館賣了，他要搬去南方照顧生病的父親。“

夏梔震驚地看向老陳，后者點點頭：“很突然，但我必須去。林敘幫我聯系了一個買家，下周交接。“

“那...那我們的演出呢？“夏梔茫然地問。

“結束了，“林敘的聲音很輕，“至少在這里。“

那天晚上，他們三人一起在咖啡館吃了最后一頓晚餐。老陳開了瓶珍藏多年的紅酒，講了許多咖啡館和林敘的往事。

“我第一次聽林敘彈琴時，就知道這孩子特別，“老陳喝得有點多，臉頰泛紅，“他十六歲就在這兒彈琴賺錢，為了...“

“老陳！“林敘突然打斷他，“別說了。“

老陳搖搖頭，拍了拍林敘的肩膀：“總之，你們倆要好好的。音樂和愛情，都是人生難得的禮物。“

送走老陳后，夏梔和林敘站在即將關閉的咖啡館里，相對無言。雨突然下了起來，敲打在窗戶上，像是一首離別的歌。

“我收到錄取通知了，“夏梔終于打破沉默，“下個月5號走。“

林敘深吸一口氣，走向鋼琴。“正好，我有首新曲子想給你聽。“

他坐下，手指在琴鍵上舞動，旋律如同雨滴般清澈而憂傷。夏梔聽出來了，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場雨的音樂化表達，但更加豐富、深沉，充滿了復雜的情感。

當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林敘抬起頭，眼中閃爍著夏梔從未見過的光芒：“夏梔，我愛你。從那個雨天你走進來，琴弦上的雨滴還沒干的時候，我就愛上了你。“

雨聲突然變大，如同回應他的告白。夏梔走向鋼琴，心跳如雷。“我也愛你，“她輕聲說，“但我們要怎么辦？“

林敘站起身，將她拉入懷中。“音樂沒有距離，愛情也是。“他的唇輕輕貼上她的，溫柔而堅定，“我會等你，無論多久。“

在“聽雨“咖啡館的最后一場雨中，夏梔和林敘相擁而吻，仿佛要將所有未說出口的承諾都傾注在這個吻里。窗外，雨越下越大，但他們的心中卻充滿了陽光般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