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的瞬間，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整個世界的聲音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天饗真耳中那如雷鳴般的心跳，以及眼前少女那足以顛倒眾生的絕美姿容。

“吶……馬可托……我，我漂亮嗎？”

這句軟糯的、帶著一絲顫音的問詢，如同一支蘊含著無上神力的魔法箭矢，精準地、毫不留情地擊穿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線。

那股巨大的沖擊力讓他有那么一兩秒鐘，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大腦中只剩下一片絢爛的空白。

漂亮嗎？

這個詞匯太過貧乏，它根本不足以形容眼前景象的萬分之一。

他看著她，看著那個褪去了遙不可及的神性光環，重新變回那個會害羞、會臉紅、會因為一句評價而緊張不安的少女的埃莉諾-薇奧萊特。

陽光為她圣潔的白袍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卻又無法掩蓋她此刻本身所散發出的令人心旌搖曳的柔媚。

天饗真緩緩地吸了一口氣，他沒有立刻用“漂亮”、“可愛”或者任何詞匯來回答。

他邁開了腳步。

埃莉諾看到他一言不發地走來，緊張得心臟都快從喉嚨里跳出來了。

他那雙漆黑如夜的眼眸里，此刻燃燒著一種她既熟悉又陌生的火焰，那火焰看得她心慌意亂，讓她下意識地想要后退。然而，她的后背卻已經抵在了身后那面冰冷堅硬的落地鏡上，再也無路可退。

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天饗真的身影在自己那雙紫水晶般的瞳孔中越放越大，直到將她整個視野完全占據。

他要做什么？他……他要回答了嗎？他會怎么說？

然而，天饗真依舊沒有說話。

在她面前僅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下，這個距離近到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傳來的淡淡皂香。

緊接著，他收起了臉上所有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埃莉諾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近乎于信仰般的肅穆與虔誠。

然后，在少女完全無法理解的、極度震驚的目光中，他挺直的背脊緩緩彎曲，以一種優雅得如同中世紀油畫中走出的騎士般的標準姿勢，單膝跪在了她的面前。

“！”

埃莉諾的大腦在這一瞬間徹底宕機，陷入了一片空白的轟鳴。

單膝下跪！

在她的世界里，這個動作蘊含著極其重大的意義。

這是凡人向君主宣誓永恒的效忠，是騎士向守護的公主獻上自己的劍與生命，更是虔誠的信徒向偉大的神明表達自己最高敬意的神圣禮節。

馬可托他……他這是在做什么？他為什么要對自己行這樣的大禮？

不等她從巨大震驚中回過神來，天饗真已經微微抬起頭，用那雙比星空更深邃的眼眸，無比認真地凝視著她

。隨后，他伸出雙手，動作輕柔得仿佛生怕驚擾了停留在花蕊上的蝴蝶，小心翼翼地、如同對待一件觸碰一下都可能破碎的稀世珍寶般，輕輕地托起了她因緊張而無處安放的右手。

她的手很涼，細膩的指尖還在無法抑制地微微顫抖。

天饗真用自己寬大而溫暖的掌心，將她的小手溫柔地包裹住。溫度透過薄薄的布料清晰地傳遞了過來，讓她渾身都像被一道微弱的電流擊中，控制不住地輕輕一顫。

緊接著，他緩緩地、莊重地低下了頭，將自己的嘴唇，輕柔地印在了她的手背上。

吻手禮。

這是在她的世界里，所能給予的最高規格的禮敬。

那一瞬間，埃莉諾整個人都徹底僵住了。她能無比清晰地感覺到，他嘴唇的溫熱觸感和柔軟的質地，是那樣的真實。

順著她的手臂經絡，一路向上飛速蔓延，最終在她心湖的最深處轟然炸開，掀起了足以顛覆天地的滔天巨浪。

血色瞬間上涌，從脖頸到耳根，瞬間淹沒了她的所有理智和思緒。

也就在這一刻，一個被她刻意塵封在記憶最深處的片段，被這個充滿了溫度的吻手禮毫無預兆地撬開。

她的思緒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拉扯著，瞬間穿越了時空的阻隔，回到了許多年前，那個她只有十五歲的、決定了她一生的午后。

那一天，是她的圣女冊封大典。

地點是帝都阿爾特海姆的圣光大教堂，那是整個大陸最宏偉、最神圣、據說也是離光明女神最近的建筑。

巨大到需要百人合抱的圣白石柱，支撐著高聳入云的哥特式穹頂，穹頂之上，由當時最偉大的藝術家耗費一生心血繪制的創世神話壁畫，在朦朧的光線中散發著莊嚴而神秘的氣息。

陽光透過教堂兩側那一排排巨大而華麗的彩色玻璃窗，不再是單純的光線，而被過濾、重塑成了一道道流光溢彩的七彩光柱，如同神明垂下的視線，傾瀉在教堂之內，將每一寸空間都染上了夢幻般的神圣色彩。

空氣中，彌漫著只有在最盛大的典禮上才會使用的、由七十七種珍稀香料混合而成的圣油和高級熏香的莊嚴氣息，那味道濃郁得足以讓任何心懷雜念的人感到窒息。

由百名童貞的少年少女組成的唱詩班，正吟唱著古老而圣潔的贊美詩。

他們那空靈的、不含任何雜質的歌聲，如同天籟，在教堂高聳的穹頂之下盤旋、交織、回蕩，仿佛能一直傳遞到女神的神國。

帝國的皇帝與皇后，所有公國、王國的國王與使節，大陸上所有地位顯赫、手握大權的大主教，以及令所有黑暗生物聞風喪膽的圣殿騎士團的各位團長……

此刻全都正襟危坐，神情肅穆，他們的目光，全都聚焦在同一個焦點上。

而她，年僅十五歲的埃莉諾-薇奧萊特，正穿著人生中第一件、也是最華麗的圣女法衣，獨自一人，一步一步，走在那條長得仿佛沒有盡頭的、鋪著天鵝絨地毯的通道上。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那成千上萬道目光，那些目光里，有敬畏，有審視，有期待，有羨慕，也有隱藏在最深處的嫉妒與不屑。

每一個眼神都像一座無形的山，沉甸甸地壓在她的肩膀上，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在修道院里長大的普通少女，卻要在這一刻，在萬眾矚目之下，肩負起整個大陸億萬信徒的信仰與希望。

她終于走到了通道的盡頭，走到了那高高的圣壇之下。

而在那里等待著她的，是當時教會的最高掌權者，那個身份成謎、手段莫測、即便是帝國的皇帝也要對他敬畏三分的教宗。

他總是戴著一張樸素的、沒有任何花紋與裝飾的銀色面具，將自己的真容完全隱藏在那片冰冷的金屬之后。

沒有人知道他來自哪里，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姓名，更沒有人知道他的年齡。

人們只知道，他的聲音如同幽深的古井，聽不出任何波瀾與情緒；他的智慧深不可測，仿佛能洞悉過去與未來；他的力量……如同神明般浩瀚無垠。

此時此刻，這位神秘而強大的教宗，正像一尊沉默的神像，靜靜地站在圣壇之上，等待著她的到來。

當她在他面前，按照儀式流程，恭敬地跪下時，他親自從身旁的侍從手中，接過了那根由世界樹的枝干雕刻而成、鑲嵌著“和平之淚”寶石的白鴿權杖，以及那本用神圣龍皮制作、記載著所有教義與神術的《光輝圣典》，一一授予了她。

隨后，在全場所有人的屏息注視之下，這位連皇帝都無需跪拜的、大陸上最有權勢的男人，竟然緩緩地、鄭重地彎下了他那被無數人認為比山岳還要高貴的腰。

他也像此刻的天饗真一樣，輕輕地托起了她的右手，然后，隔著那雙同樣潔白無瑕的的絲質手套，將一個冰冷的、不帶任何人類情感的吻，印在了她的手背上。

那個吻，代表著整場冊封儀式的最終完成。

“咔嚓——！”

一聲清脆而響亮的、她從未聽過的奇特聲響，瞬間刺破了她的回憶。

埃莉諾猛地一顫，仿佛從一個漫長而冰冷的夢境中被強行拽了出來。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那宏偉到令人窒息的圣光大教堂、那戴著銀色假面的神秘教宗、那如同山呼海嘯般的信徒朝拜聲……

所有的一切，都如潮水般迅速退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那間熟悉的、灑滿了溫暖陽光的，充滿了生活氣息的房間。

而那個奇怪聲音的來源……

她有些遲鈍地抬起頭，看到天饗真不知何時已經結束了那個讓她心神大亂的吻手禮，重新站了起來。

此刻，他的手中正舉著一個黑色的、造型古怪的、前端還有一個巨大“眼睛”的方塊狀物體，正分毫不差地對著自己。那個清脆的“咔嚓”聲，正是從那個她無法理解的物體上傳來的。

是單反相機。

“完美！哦哦哦！這個角度簡直太完美了！”

天饗真完全沒有察覺到埃莉諾-薇奧萊特從回憶中脫離時的那種恍惚與脆弱，他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創作興奮狀態。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快門聲如同戰場上密集的機關槍掃射聲，連綿不絕地響起。

天饗真徹底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工作模式”。他的身體如同最靈巧的獵豹，一會兒半蹲下來尋找新的角度，一會兒又側著身子捕捉光影的變化，嘴里還像著了魔一樣念念有詞，對自己下達著指令。

“對對對，就是這個表情！眼神里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迷茫和不解，混合著殘留的圣潔感，太棒了！這張絕對是神作！”

“稍微側一點臉……對，再側一點點……讓光線從你的右后方過來，這樣能完美地勾勒出你那無可挑剔的下頜線和天鵝般的脖頸……”

“手不要動，就保持那個微微攥著裙擺的姿勢，對，就是這樣！有一種無辜的、惹人憐愛的緊張感，太有故事性了，非常好！”

埃莉諾徹底懵了，她感覺自己的大腦已經變成了一鍋煮沸了的粥。

她完全無法理解眼前的狀況。前一秒，他還在用最莊重、最虔誠的吻手禮向她表達著最崇高的敬意，讓她感動得一塌糊涂，甚至勾起了她人生中最深刻、最復雜的記憶。

怎么下一秒，他就拿出了這個奇奇怪怪的“法器”，對著自己“咔嚓”個不停？

這情緒的轉換也太快了吧！快得讓她的大腦完全燒毀了！

“馬……馬可托……你……你到底在做什么？”她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結結巴巴地問道。

“拍照啊！記錄美好啊！”

天饗真頭也不抬，眼睛依舊死死地貼在取景器上，一邊迅速地調整著鏡頭焦距，一邊用一種理所當然到不能再理所當然的語氣回答。

“這么完美的你，這么有紀念意義的時刻，當然要用照片這種最偉大的發明把它永遠地記錄下來啊！

這可是我們以后最珍貴的回憶！等我們老了，就可以一起翻著這些照片，回味今天的美好！”

說著，他似乎覺得站著和蹲著拍攝，已經遠遠無法滿足他那洶涌澎湃的創作欲望了。

然后，在埃莉諾更加錯愕、更加難以置信的注視下，他做出了一個讓她徹底刷新了對“不知羞恥”這個詞匯認知的舉動。

他竟然毫無形象地，像一只正在匍匐前進的壁虎一樣，整個人都趴在了公寓的木地板上！

冰涼的木地板緊貼著他的胸膛和腹部，他卻毫不在意。

他以一種極其專業而穩健的姿勢，高高地舉著那臺沉重的單反相機，將那顆巨大的、黑洞洞的鏡頭，從下往上，以一個堪稱極限的角度，對準了還愣在完全不知所措的埃莉諾-薇奧萊特。

“哦——！原來如此！這個仰視的角度，絕對能拍出一種凡人仰望神明般的、充滿神圣感的壓迫力……”

他如同發現了真理的科學家，興奮地自言自語，然后毫不猶豫地按下了快門。

“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