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半，桑渝站在“長河咖啡“褪色的招牌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邊緣。這家藏在老街深處的咖啡廳十五年如一日地保持著原貌，連門口那盆龜背竹都還在老位置，只是葉片比她記憶中茂盛了許多。

推門時鈴鐺發出熟悉的清脆聲響，混合著咖啡豆烘焙的香氣撲面而來。桑渝恍惚看見十七歲的自己坐在靠窗位置，面前攤著素描本，時不時偷瞄門口等待某個身影出現。

“還是老樣子？“

店主老徐從吧臺后探出頭，花白胡子抖了抖。桑渝愣在原地——她沒想到這家店還在，更沒想到老板還記得她。

“冰美式加雙份濃縮，不要糖。“老徐自顧自地說著，已經開始操作咖啡機，“那小子每次來都點這個，說是替你嘗的。“

桑渝的喉嚨突然發緊。她慢慢走向當年最愛的角落位置，木桌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刻痕依然清晰可辨。指尖撫過一道特別深的劃痕時，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那是季衍十八歲生日，她不小心用雕刻刀劃出來的。

“他每周三雷打不動來這里。“老徐送來咖啡，杯墊是張泛黃的照片——穿著校服的她和季衍在咖啡廳門口的合影，“說怕你回來找不到人。“

桑渝的手指猛地一顫，咖啡杯發出清脆的碰撞聲。照片上的季衍摟著她的肩膀，兩人對著鏡頭做鬼臉，陽光透過梧桐葉在他們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我......“她剛想說什么，門口鈴鐺再次響起。

季衍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黑色休閑褲站在那里，左手腕上的塑料珠手鏈在晨光中格外醒目。沒有發膠固定的劉海軟軟地搭在額前，讓他看起來莫名接近學生時代的模樣。

兩人隔著半個咖啡廳對視，空氣中飄浮著咖啡粉的微粒。

“你來了。“季衍最終開口，聲音比平時低沉。

老徐識趣地退回后廚，留下空間給這對奇怪的舊情人。季衍走到桑渝對面坐下，從公文包里取出那個藍絲絨盒子，推到她面前。

“密碼你知道了。“

桑渝沒有立即去碰盒子。她注意到季衍眼下的青黑比昨天更重，襯衫領口還有一小塊咖啡漬——這在她認識的那個完美主義者身上幾乎不可能出現。

“為什么是今天？“她輕聲問，“為什么是這里？“

季衍的指尖在咖啡杯沿畫著圈：“十五年前的今天，你在這里答應和我一起考MIT。“

這句話像把鈍刀捅進心臟。桑渝想起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她信誓旦旦地說要和他一起去波士頓，還煞有介事地在素描本上畫了兩人的未來公寓。

“我食言了。“她盯著咖啡里自己的倒影。

“不。“季衍突然伸手覆上她的左手，拇指輕輕擦過那道疤痕，“是我沒找到你。“

桑渝猛地抬頭，撞進季衍深邃的眼睛里。那里面的情緒太過赤裸，讓她幾乎想要逃跑。

“看看盒子。“他收回手，聲音恢復平靜。

桑渝深吸一口氣，輸入0907。盒蓋彈開的瞬間，一股淡淡的樟腦丸氣味飄出來。里面整齊地碼放著各種小物件：兩張泛黃的電影票根，一枚生銹的鑰匙扣，幾顆褪色的幸運星，還有——

“我的耳釘？“桑渝拿起那只缺角的陶土耳釘，“我以為弄丟了......“

“你落在器材室的。“季衍從錢包夾層抽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條，“一起找到的還有這個。“

紙條上的字跡已經模糊，但依然能辨認出“家里有急事，必須馬上轉學“幾個字，后面跟著一串被水暈開的電話號碼。

桑渝的心臟狂跳起來：“這不是我寫的！“

“我知道。“季衍苦笑，“三年前查監控才看到，是趙明城塞進你儲物柜的。“

“趙總監？“桑渝如遭雷擊，“為什么？“

季衍沒有立即回答。他小心地取出手鏈上的一個小珠子，從里面倒出張卷得極細的紙條。展開后，上面用褪色的熒光筆寫著：【等我考上MIT就來找你】

“我本來打算在畢業晚會給你。“季衍的聲音輕得像嘆息，“結果你突然消失，紙條在口袋里放了三個月。“

桑渝的視線模糊了。她記得那天——母親突然病發住院，父親連夜把她送去米蘭的姑姑家。她試圖聯系季衍，卻發現所有聯系方式都被父親切斷。等三個月后終于有機會聯系，卻聽說季衍已經拿到MIT提前錄取。

“我托林萱轉交過信......“

“被趙明城截了。“季衍冷笑，“他當時剛升任你父親助理，負責'處理'所有可能影響你學業的'干擾因素'。“

桑渝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抓住季衍的手：“所以你一直戴著這條手鏈？十五年？“

“提醒自己別再犯同樣的錯。“季衍的目光落在她手腕的疤痕上，“你呢？這道傷怎么來的？“

咖啡廳的門突然被推開，一群喧鬧的中學生涌進來，打破了兩人之間微妙的氛圍。桑渝條件反射地抽回手，盒子里的東西嘩啦散了一桌。

“我得走了。“季衍看了眼手表，“八點有董事會。“他起身時，一張照片從錢包里滑落——是穿著學士服的他在MIT圖書館前的單人照，手里拿著個藍絲絨盒子。

桑渝彎腰撿起照片，突然注意到背景里有個模糊的身影。放大看，那是個穿紅裙子的女孩側影，正走向圖書館深處。

“這是......“

“每個月第三個周三。“季衍突然說，“我都會去波士頓公共圖書館，因為有人說那里有全美最好的藝術類藏書。“

桑渝的手指顫抖起來。研一那年她確實在MIT交換過一學期，每周三都會去那個圖書館。有次還因為一個穿學士服的亞裔男生總坐在藝術區發呆，特意繞道避開。

“你......“

“擦肩而過十七次。“季衍拿起公文包，“你沒認出我。“

他離開時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響，就像十五年前那個下雨天，少年沖進咖啡廳找她，卻只拿到老板轉交的一條塑料珠手鏈。

桑渝獨自坐在原地，慢慢展開那張被季衍放回盒子的紙條。背面還有一行她從未見過的小字：

【不管多久，我會一直等。】

窗外，晨光正好。一只麻雀落在窗臺上，歪頭看著桌上打開的藍絲絨盒子，和里面那些被時光珍藏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