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牌在晨光中泛著暗紅，像一塊凝結的血。

我跪在蒙古包中央，盯著手中這枚傳承人信物——正面刻著狼頭與火紋，背面是巴特爾老人用匕首新劃出的漢字“張“。銅牌邊緣還沾著醫院消毒水的味道，系繩上結著七個死結，老人說這代表北斗七星會指引我。

“明天就是春祭。“阿木爾掀開門簾鉆進來，手里捧著疊得整整齊齊的藍色蒙古袍，“爺爺說，你要是搞砸了，他就從醫院爬回來用輸液架抽你。“

袍子內襯縫著張紙條，老人歪歪扭扭的漢字像被風吹亂的草：“禱詞背不下來就哼《孤勇者》，調子差不多。“

祭壇設在肯特山腳的敖包前。我穿著借來的蒙古袍，腰帶勒得太緊，喘氣都困難。三百多個牧民圍成圈，幾個白胡子老人站在最前排，眼神像在打量待宰的羊。

“開始吧，'江格爾齊'（史詩傳承人）。“主祭的老薩滿遞給我銀碗，里面的馬奶酒晃出不安的波紋。

我按記憶中的步驟向四方潑灑酒水。前三次還算順利，到西北方時突然忘了詞。冷汗順著脊椎往下淌，耳邊響起老人紙條上的話。

“愛你孤身走暗巷......“我鬼使神差哼出半句流行歌，立刻咬住舌頭。

人群騷動起來。老薩滿的眉頭皺成山丘，他身旁的壯漢已經摸向腰間的套馬桿。

千鈞一發之際，手機鈴聲救了我。

阿木爾舉著我的手機沖進祭壇：“爺爺的視頻！“屏幕上，病床上的巴特爾老人插著氧氣管，背景是醫院慘白的墻壁。

“這小子還沒學會完整的《天火頌》，“老人的聲音通過揚聲器傳遍草原，“但我以'蒼狼氏族'的名義擔保，他的漢人長調能讓母馬多產奶。“

牧民們爆發大笑，緊繃的氣氛突然松動。老薩滿接過手機，用蒙語和老人交談幾句后，突然把手機轉向祭壇中央的我。

“現在跟著我念。“屏幕里的老人深吸一口氣，氧氣管發出嘶鳴，“**Tngri-yin kürdün kherem......**“

我模仿著他的口型，那些曾經怎么也發不準的喉音突然變得清晰。祭壇周圍的牧民漸漸跟著吟唱起來，聲浪像春雷滾過草原。

傍晚收拾祭品時，發現供桌上的智能手機還在錄像。回放畫面里，我站在敖包前誦經的身影被夕陽拉得很長，彈幕飄過滿屏的“江格爾齊666“。

阿木爾蹲在旁邊啃祭品蘋果：“爺爺讓你開直播。“他點開一個叫“電子敖包“的APP，“我用你做的AR程序改的，現在能遠程祭祀了。“

醫院病房里，巴特爾老人正通過平板電腦接受虛擬哈達。護士說這是他住院以來第一次笑。當鏡頭轉向床頭柜時，我看見那個電子暖手寶終于拆了包裝，正熱著老人的輸液管。

“漢人，“老人突然對著鏡頭說，“下次祭典我要看全息投影的格薩爾王。“他眨眨渾濁的左眼，“要會唱《孤勇者》的版本。“

深夜的蒙古包，我整理著今天記錄的七種地方性禱詞變體。銅牌掛在筆記本電腦上方，屏幕光照得狼頭圖騰忽明忽暗。

阿木爾抱著睡袋溜進來：“爺爺讓我監督你背《江格爾》第十八章。“他從兜里掏出游戲手柄，“不過我改裝了這個，按A鍵可以提示下一句。“

我們頭挨著頭蜷縮在睡袋里。男孩均勻的呼吸聲中，草原的夜風掠過蒙古包頂的繩索，發出類似馬頭琴的嗚咽。銅牌偶爾碰到電腦外殼，“叮“的一聲輕響，像是古老文明與數字時代的一次擊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