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香，一香一命；

一香入骨，一命歸魂。

人心香若燼，權貴自為薪。

香火之下，骨灰為王。

風還未定，樓后地上尚余半點香粉余灰，四人站于西觀舊樓殘垣前，面色各異。

“左念棠。”沈不疑低聲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陸無名蹲下身，指尖輕輕拂過殘磚上那一縷淡紅血字，神情微凝：“此人已亡于案卷中。”

“火州卷宗明載，左無溪唯一弟子為‘小辭’。若此女為‘念棠’，則必為棄檔之人。”花淚妍站于斜墻邊，月影落在她眉眼之間，她的眼神冷得像雪。

她語聲頓了頓，又道：“而她為何，生得一張王妃的面孔？”

封輕狂咧嘴一笑：“你們沒見她那一掌里的勁道？別說王妃，她是把死人都能打香的女人。”

沈不疑沉聲道：“那不是普通掌勁，是一一逆命香印。”

四人陷入片刻沉默。

逆命香印，乃十三香中的第七式。此術以命血為引，凝香入骨，催之即發，發則傷魂斷脈，非正統血脈不可承。

陸無名道：“十三香，香術之極者，藏命于香，奪神于魂。一香一命，香者，人心；命者，骨火。”

他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如刀切香爐之骨，帶著燃燒與死意。

“第一式，是養骨香訣，以香引氣，穩體寧神，為入門所修。”

“第二式，返骨掌。此掌如香沉之力，柔而沉，打入敵體，三日方傷，內勁直透骨髓。”

“第三式，燼魂散。香粉入火，魂魄可裂。昔年江左毒門用此術封穴制魂，曾三夜奪人八識。”

“第四式，迷靈引。借香攝神，擾人意志，能使武人剎那失心，亂刀自傷。”

“第五式，化形香影，香氣化影，迷惑視聽，可形如替身，破門遁形。”

“第六式，焚心訣，灼香入心，以傷換力，三刻內勁力翻倍，卻七日后五臟俱損。”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看向三人，語調低下去一分：“第七式，便是逆命香印。”

“香入掌心，須以本命血香煉骨，不通血脈者，練之則反噬而亡。此香之力，破魂、裂脈、封竅，一印落下，輕者癱瘓，重者斃命。”

沈不疑點頭：“王妃之死，用的，便是這一式。”

花淚妍看向那地上的血灰：“說明左念棠不僅活著……還已入骨修香。”

封輕狂瞇起眼睛，語調反倒輕快：“你們有沒有想過，她那張臉，不是‘相似’，而是一一本來就該是那樣？”

沈不疑忽地一震：“你說她是……王室血脈？”

陸無名緩緩道：“左無溪何許人？香骨齋主，王宮御香正首，掌‘皇火香印’的煉制密法。其香術本出皇室秘監。若他收養者為宮中棄女，避走火州，也合情理。”

花淚妍眼中閃過一絲慍色：“這便意味著，‘十三香’原屬皇家血術，如今卻成了謀逆之器。”

“王妃之死，可能只是第一步。”沈不疑望向夜色。

“若逆命香印散入宮廷，可使數百人魂魄失守，血脈錯亂。”

陸無名接道：“整個宮廷，將陷入癱瘓。”

封輕狂輕笑：“那她要的……不是誰死。”

三人齊聲看向他。

“她是要坐上那把椅子。”

王城東角，幽寧殿。

舊制禮書中，此殿早廢五十年，無人居住，亦不供香。然城中知者皆噤聲，因殿下藏有“先帝密典”，歷代掌香太監入殿一次，便永不得再出。

今夜，卻有三爐香起。

光不耀人，氣不驚鳥。香灰沉沉如雪，香焰如淚，滴落如血。

香爐前站著一女，紫衣如云，面覆銀面，面具之上，雕有雙鳳圖騰。

她緩緩褪下衣袖，露出一截雪白手腕。腕上隱隱浮現一道金紅交織的香紋，那是“骨香契”一一

這印記非繪非刺，而是以本命血香灌注骨髓，自體生紋。香隨命動，命隨香生，一旦契成，此生不得斷香。

她輕聲開口，語音如風中燭火，卻字字沉冷：“十三香，始于三百年前，乃先帝所創。”

“焚百骨，煉香魂。以死者精骨，制香為引，藏命于骨，傳香于脈。”

“凡太子繼位，皆需修香三式，以養氣脈、強魂骨、御毒破邪。此為皇脈之香，亦為血統之證。”

她語聲一頓，眼角寒芒微現：“但十三香之末三式，皆為禁術。”

“其一名‘皇火香印’，以宮中密香鎮氣海，裂中丹，一印封元脈，帝王血脈者始能承之。”

“其二為‘萬香泣血’，千香合淚，一燃而死魂離魄散，香火未滅之處，人心皆崩。”

“而終章一一‘天骨無香’，以無為香，以心為爐，殺人于無聲無形，香滅身亡，魂滅道絕。”

她抬手，指向第三爐香焰。

焰火沉青，靜如死水，香灰翻卷，卻無聲無息，仿佛燒著的不是香，是命。

“十三年前，香骨齋覆滅，父皇默許。師父死，火州十三人焚。只因一一十三香，已不能再為王所控。”

“他要封香，斷我骨脈。”

“可惜，香，燒不得這么干凈。”

她雙指并起，指尖凝香，輕輕一劃一一爐火之上，陡然浮出三道暗紅古符。

“策。”

“骨。”

“命。”

符紋閃耀，香灰倒卷，一絲絲如絲線，穿破爐頂，凝于半空，匯聚成一枚朱紅印章：

一一天策令。

天策會。

那是一個被廢于史冊、卻未亡于血脈的舊名。

昔日先帝密建“策議府”，旨在監儲馭臣，其后為宦官所忌，移出中樞，名存實亡。而后散入民間，演變為隱世之“天策會”。表面無所歸屬，實則招賢納異，聚策士、藏刺客、制毒者、煅骨者。以“存天理，滅王道”為暗訓，誓誅昏君于暗夜血雨之中。

世人只知王朝權謀，未知這王朝背后，還有一柄銹劍，正藏于史頁陰影里。

而今，這柄劍，落入了左念棠之手。

她站于香火中，望著“天策令”印章浮現，眼神冷得徹骨。

“王妃之死，不過敲門磚。”

“王城之亂，是焚香之臺。”

“我若不出，皇嗣不生；我若現身，香骨即燃。”

她轉身，走入幽寧殿最深處，從壁后取出一卷錦書。錦封沉舊，封口處烙有皇族朱璽，與十三司緝印相疊，互鎖成結。

她輕聲吐出書名：《骨香經·禁篇》。

卷首四句，刻于血紙：

“若有一日，王血不凈，骨香不傳，

則由余弟子，焚經滅道。”

她展開書卷，紅字翻飛，字字如血，香氣隨文而動，一字一香，一香一殺意。

她抬手，于空中寫下四個字：

一一焚道啟策。

與此同時，十三司密署。

陸無名立于卷閣之中，燈火映眼，案上攤著火州案舊卷。

他低聲道：“骨香經……曾于十三年前失落于火州，現今重現，落入左念棠之手。”

沈不疑一躍入窗：“王妃遇害前五日，確曾暗派一密使潛入幽寧。她不是不知十三香未滅，她是在最后嘗試，阻止焚骨之局。”

花淚妍推來一封密函，未封，紙尚新：“但她失算了。”

“左念棠已掌天策，不為骨香一一而為皇骨。”

封輕狂斜倚柱邊，嚼著干糧，望著夜色中的燈籠飛火：“今夜有風。”

他輕聲一笑，語調極輕：“香，會吹遍整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