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聯合防線”，從一開始就充滿了不信任。

鷹之團的殘部與“鐵壁軍團”的陣地相鄰，胸墻與盾牌的縫隙間，雙方的弓弩手都在不經意地將箭頭對準了自己盟友的側翼。

夜幕降臨，捷度獨自一人，帶著一個看起來頗為沉重的錢袋，走進了雷諾的指揮帳。

“百夫長閣下，白天的事，是我手下弟兄們不懂規矩。”捷度將錢袋放在雷諾面前的桌上，發出“嘩啦”一聲清脆的聲響，“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還請您代為向格哈德將軍美言幾句，就說我鷹之團，愿為將軍效力。”

雷諾瞥了一眼錢袋，臉上露出不屑的冷笑：“怎么？想用錢來收買我？收買格哈德將軍的軍法？”

“不敢。”捷度的笑容依舊謙卑，“這只是我們對將軍閣下，以及對百夫長您的一點敬意。另外……”

他湊近了一些，聲音壓得極低：“我們還在戰場上繳獲了一些尤達軍官的行軍日志和信件，上面似乎……記錄了一些他們內部的兵力部署和調動計劃。我想，這些東西，對將軍閣下接下來的戰略部署，或許會有些用處。”

雷諾的眼神瞬間變了。

錢財他可以不在乎，但這種級別的軍事情報，是任何一個有野心的將領都無法拒絕的誘惑。

“東西在哪？”他沉聲問道。

“東西自然在我們最安全的地方。”捷度微笑道，“只要百夫長閣下能保證我鷹之團的弟兄們能得到應有的撫恤，并能安全撤離到后方休整，我想，我們團長會很樂意將這些東西，親自呈交給將軍閣下的。”

傷兵營內，氣氛壓抑。

比賓躺在簡陋的擔架上，胸前的重甲早已被取下，露出那塌陷下去的、青紫色的胸膛。

他的呼吸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每一次起伏都伴隨著痛苦的痙攣。

軍醫束手無策，只能搖著頭，讓眾人準備后事。

卡思嘉站在比賓身邊，看著這個沉默的巨人。

她想起了在戰場上，是這個男人一次次為他們擋下致命的攻擊。

她的眼神幾經掙扎，最終變得無比堅定。

“把他按住。”卡思嘉的聲音冰冷，不帶任何情感。

周圍幾個傭兵愣了一下。“卡思嘉隊長……你這是……”

“不想他死，就給我按緊了！”她厲聲喝道。

傭兵們被她的氣勢所懾，雖然不解，但還是依言上前，用盡力氣按住了比賓的四肢。

卡思嘉深吸一口氣，從懷中取出一個用布條包裹的東西。

布條解開，里面是一排大小不一、造型奇特的精致小刀。

那是芬恩指導里基特打制出來的，而卡思嘉是唯一的學徒。

她曾用這些工具在動物尸體上練習，但這是第一次在活人身上實操。

但此時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她用烈酒反復清洗著雙手和其中一把最鋒利的柳葉刀，在所有人驚駭的目光中，用那柄鋒利的手術刀，精準地切開了比賓胸前塌陷處的皮膚。

“瘋了！她瘋了！”一個老傭兵顫抖著說。

卡思嘉頭也不抬，她的眼神專注得可怕。

芬恩曾說過，這種嚴重的胸骨塌陷，如果不將壓迫心臟和肺部的斷骨復位，比賓必死無疑。

她切開肌肉，避開重要的血管，然后用兩根鐵鉗，硬生生地、一點一點地，將比賓那塌陷的胸骨向外牽引、復位。

“咯吱……咯吱……”

骨骼摩擦的聲音在寂靜的帳篷里顯得格外刺耳，聽得在場所有人頭皮發麻。

比賓的身體因為劇痛而劇烈地抽搐著。

當最后一根斷骨被復位，卡思嘉已經渾身是汗，臉色蒼白如紙。

她用最快的速度縫合好傷口，然后整個人幾乎要虛脫般地癱坐在地。

帳篷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她，沒有人想到卡思嘉竟然有如此醫術。

然而，擔架上，比賓那急促而痛苦的呼吸，卻奇跡般地，漸漸平穩了下來。

第二天清晨，捷度再次找到了雷諾，臉上帶著一絲凝重。

“百夫長閣下，我的人發現，那支尤達的巡邏騎兵并未走遠，他們似乎在等待援軍，意圖奪回這片陣地。”

雷諾的心猛地一沉。

他昨日派出去的兩個斥候都沒有回來，這讓他有不好的預感。

他知道，以自己這點兵力，如果對方有重型裝備，硬守在這里無異于等死。

捷度看著雷諾臉上那變幻不定的神色，再次開口：“閣下，為今之計，我們不如化被動為主動。您帶領主力部隊，先行撤離，與格哈德將軍的大部隊匯合，并將此地的情報告知將軍。而我們鷹之團，愿意留在此地，為您斷后，拖住敵人。當然……”

他面露難色地指了指傷兵營的方向，“我們這些重傷的弟兄，實在無法參與戰斗。還請閣下能分撥一小隊人馬，將他們護送到后方的白樺鎮進行安置。如此，我們也能了無牽掛地為您死戰到底。”

雷諾看著捷度那張寫滿了忠誠與決絕的臉，心中劇烈地斗爭著。

最終，保護主力部隊的安全和向上級傳遞情報的重要性，壓倒了一切。

他一拳砸在桌子上：“好！就這么辦！捷度，你是個真正的勇士！我雷諾欠你一個人情！”

清晨的薄霧中，一支奇怪的隊伍緩緩地離開了這片染血的戰場。

雷諾帶領著他的鐵壁軍團主力，向著后方大營的方向緊急撤離。

而鷹之團，則兵分兩路。

卡思嘉帶領著大部分傷員，包括芬恩、格里菲斯、格斯和比賓，在雷諾留下的一小隊士兵的護送下，向著后方的白樺鎮緩緩行進。

捷度則帶著柯爾卡斯和剩下的幾十名還能戰斗的傭兵，留在了原地。他們將大部分繳獲的重型軍備都堆砌在陣地前，擺出一副準備死戰到底的架勢，作為鷹之團“斷后”的證明。

捷度站在臨時壁壘上，看著卡思嘉一行遠去的背影，臉上露出了一個屬于賭徒在贏下關鍵一局后，那種略帶疲憊卻又志得意滿的笑容。

他輸掉了一些籌碼，卻為鷹之團贏得了最重要的東西——時間和生機。

捷度沒有完全欺騙雷諾，他的斥候確實在數里之外發現了一支尤達的部隊，只是那支部隊并非前來增援，而是在得知先前部隊慘敗后倉皇撤退，或許，他們也被那頭潛藏在他們軍隊的怪物嚇破了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