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之團的幸存者們沉默地圍繞在由尸體和廢鐵構筑的環形壁壘之后。

他們的臉上沒有勝利的喜悅，只有極度疲憊后的麻木，以及對周圍任何風吹草動都保持著的高度警惕。

地平線上，一列黑色的線條正在緩緩蠕動、放大。

那不是尤達的殘兵，而是米特蘭的旗幟。

一支約兩百人的重裝步兵，隊列整齊，步伐沉穩，與周圍戰場的狼藉格格不入。

他們停在弓箭射程之外，冰冷的頭盔下，一雙雙審視的目光投射過來，像在打量一群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滿身泥污的野狗。

隊伍的最前方，一名騎士勒住了馬。

他的盔甲擦得锃亮，胸前佩戴著代表格哈德將軍麾下“鐵壁軍團”的鐵塔與橡葉紋章。

他環視著這片慘烈的戰場，看著那面插在尸堆之上、殘破的藍白色鷹旗，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

“我是格哈德將軍麾下，‘鐵壁軍團’的百夫長雷諾。”他的聲音透過頭盔傳出，洪亮而帶著居高臨下的質問，“聽從命令前來清剿尤達殘部。你們是哪個傭兵團的？”

捷度深吸一口氣，用手抹去臉上的血污，理了理身上那件還算完整的皮甲，然后掛上他那仿佛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笑容，從掩體后走了出去。

他沒有佩戴武器，只是攤開雙手，表示自己沒有敵意。

“雷諾百夫長閣下，日安。”他微微躬身，“我們是‘鷹之團’。如您所見，昨夜，我們在這里為米特蘭清掃了一些不聽話的‘垃圾’。”

他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

雷諾的目光在捷度身上停留了片刻，又掃過他身后那些眼神冰冷、默默握緊了武器的傭兵，最終落在了陣地中央那具被捷度提前毀壞得不成樣子的使徒殘骸上。

他眼中的輕蔑收斂了幾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與懷疑。

“鷹之團？我聽說過你們。”雷諾策馬向前幾步，馬蹄踩在一具尤達士兵的胸甲上，“但這些……都是你們做的？”

“我們也不想。”捷度攤開手，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無奈和悲傷，“只是這些尤達雜碎不肯讓我們安穩睡個好覺。我們團長和副團長……”他聲音低沉了下去，“為了解決敵人，現在還躺在帳篷里生死不知。我們只是在遵從米特蘭王國的征召令，盡應盡的義務罷了。”

“你們的首領都倒下了？”雷諾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那現在誰負責？這片戰場的戰利品，按照軍法，應全部上繳，由軍需處統一分配。”

“百夫長閣下言重了。”捷度的笑容不變，但眼神卻冷了幾分，“我們當然尊重軍法。只是昨夜一戰，我鷹之團傷亡慘重，撫恤金和醫藥費可是一筆不小的開銷。我想，格哈德將軍一向體恤下屬，應該不會讓我們這些為王國流過血的弟兄，連裹傷的錢都拿不出來吧？”

捷度身后的鷹之團成員，雖然個個帶傷，卻默默地挺直了脊梁，他們手中的劍與弩，都不經意地對準了雷諾和他身后的“鐵壁軍團”。

就在捷度與雷諾對峙，營地外氣氛劍拔弩張之時，營地內部，一股不安的暗流也在悄然涌動。

一個老兵靠在一輛破損的戰車旁，掃視著周圍那些神情惶恐的新兵，以及帳篷里不斷傳出的傷員的呻吟。

他壓低聲音，對他身邊幾個同樣神色不安的老兵油子說道：“喂，你們看這架勢，團長他們都倒了，就憑我們這些人，跟‘鐵壁軍團’硬碰硬？找死嗎？依我看，咱們不如……拿著分到手的賞金，趁亂溜了算了。犯不著把命都交代在這兒。”

幾個老兵聞言，臉上都露出了意動的神色。同伴的死亡和敵人的強大，早已讓他們心中那點忠誠所剩無幾。

“是嗎？”一個冰冷的聲音從他們身后響起。

老兵身體猛地一僵，回頭看去，只見卡思嘉正提著劍，悄無聲息地站在那里。

她的臉上還沾著干涸的血跡，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死水，卻讓每一個與她對視的人都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

她沒有呵斥，只是用那雙眼睛，一個一個地掃過那些騷動者。

然后，她的左手，輕輕地放在了腰間那個裝著“狂戰士之血”的金屬瓶上，做了一個準備拔開瓶塞的細微動作。

“團長在昏迷前，最后一個命令是‘守住這里’。”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無比，“誰想違背他的命令，可以試試。不過，我不保證我的劍會不會在他走出營地前，先一步刺穿他的后心。”

聽到卡思嘉這么說，所有騷動的傭兵臉色都為之一變，眼中閃過一絲懼意，都干笑兩聲，悻悻地閉上了嘴。

卡思嘉用絕對的強硬迅速將內部的騷亂鎮壓了下去。

營地外，雷諾百夫長也陷入了兩難。

強攻，他沒有把握在不付出巨大傷亡的情況下拿下這個營地，而且會擔上欺壓友軍的惡名。

不攻，他又眼饞那些散落在戰場上的大量尤達軍備以及軍功。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的時候，一名捷度派出的的斥候，從遠處塵土飛揚的小路上奔回。

他沖到捷度身邊，附耳低聲匯報了幾句。

捷度聽完，臉上立刻露出一個的驚訝表情，然后轉向雷諾，聲音急切地說道：“百夫長閣下，壞消息！我們的人發現，一支尤達的巡邏騎兵正在向這邊靠攏，似乎是來偵查昨夜戰況的。您看，我們是不是應該……暫時放下小小的分歧，先聯手應對眼前的麻煩？”

雷諾的臉色瞬間變得凝重，他看向情報傳來的方向，雖然什么也沒看到，但捷度臉上那份焦急卻不似作偽。

他別無選擇。

“傳我命令！全軍戒備！派個人去打探一下！”雷諾最終不甘地吼道。

捷度成功地用一個亦真亦假的情報，將對方暫時綁上了自己的戰車，為傷痕累累的鷹之團，爭取到了最寶貴的喘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