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雨晴把藍色會員卡舉到臺燈下，卡片在暖黃光線下泛著珍珠母般的光澤。編號“0723“用燙金字體印在右下角，摸上去有細微的凸起。她用手指描摹著這些數字，好奇它們對程樹是否有特殊意義。
自從三天前成為棉被包裹俱樂部的正式會員，這張卡片就成了她的護身符，放在錢包最顯眼的位置。即使現在凌晨兩點坐在自家工作臺前，她也不時瞥一眼桌上的卡片，仿佛那串數字具有某種魔力，能驅散創作瓶頸的陰霾。
電腦屏幕上的插畫已接近完成——一個小女孩蜷縮在由各種花紋被子組成的巢穴中，周圍漂浮著茶杯、書本和星星。這是她“庇護所“系列的第一幅作品，靈感直接來自俱樂部體驗。編輯看到初稿時驚喜得連發了三個感嘆號，稱這將是他們春季刊物的亮點。
時雨晴放下數位筆，揉了揉酸痛的后頸。公寓里靜得可怕，冰箱的嗡嗡聲像某種不懷好意的低語。她拿起手機，劃開屏幕，沒有任何新消息。這本該讓她松一口氣——沒有催稿，沒有社交邀約——但此刻卻莫名感到一陣失落。
窗外，城市的燈光在雨后的空氣中微微閃爍。時雨晴走到窗前，額頭抵著冰涼的玻璃。三天了，她一直克制自己不去俱樂部，擔心表現得太過急切。但現在，凌晨兩點十七分，這個理由顯得無比蒼白。
“只是去工作。“她對著窗玻璃上的倒影說，“那里比較安靜?！?
換衣服時，時雨晴猶豫了一下，最終選了那件深藍色的寬松毛衣和灰色休閑褲——舒適又不至于太邋遢。她把會員卡小心地放進胸前的口袋，手指無意識地撫過那個凸起的編號。
電梯下降的過程中，時雨晴盯著自己的運動鞋尖，心跳隨著樓層數字的減少而加速。她告訴自己這只是因為深夜快步行走的緣故，絕不是因為即將見到那個卷發男人。
巷口的暖黃色燈光如約亮著，今晚沒有雨，晴天娃娃安靜地掛在門把手上。時雨晴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風鈴聲清脆地響起，店內比上次熱鬧。三個年輕人擠在角落的沙發里低聲交談，一個中年女人獨自坐在“寫作角“奮筆疾書，還有兩個客人被裹在被子繭中，只露出頭頂。時雨晴的目光掃過整個空間，沒有發現程樹的身影。
“找程樹？“
蘇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時雨晴轉身，看見小說家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茶，銀灰色發髻比上次松散了些，幾縷碎發垂在耳邊。
“我...只是來工作。“時雨晴說，手指不自覺地摸向胸前的會員卡。
蘇婉了然地微笑：“他在儲藏室整理新到的被子。'寫作角'被那位女士占了，但你可以在茶水間旁邊的小桌那里工作?！八噶酥敢粋€半隱蔽的角落，“需要喝點什么嗎？“
“薄荷茶，謝謝?！皶r雨晴說，然后猶豫了一下，“程樹...他記得所有會員的名字嗎？“
蘇婉的眼神變得柔和：“記得，但他特別記得你。“沒等時雨晴回應，她就轉身走向茶水間，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背影。
時雨晴走向那張小桌，途中經過一面貼滿照片的墻——以前她竟然沒注意到。照片大多是客人們裹在被子里的笑臉，有些明顯是抓拍，捕捉到睡意朦朧的瞬間。她停下來，尋找程樹的身影，卻發現他幾乎從不出現在鏡頭中，永遠站在畫面邊緣，或者只露出一只手、半邊肩膀。
小桌確實隱蔽，被一架屏風和茶水間的墻壁半包圍著，臺燈的光線剛好夠照亮工作區域。時雨晴剛放下背包，就聞到一陣熟悉的陽光混合薰衣草的氣息。
“編號0723?！?
程樹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時雨晴抬頭，看見他抱著一疊剛曬過的被子站在那里，卷發有些凌亂，額頭上沾著一點灰塵。他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和牛仔褲，看起來比平時年輕許多，像個大學生。
“你給我的號碼?！皶r雨晴說，突然意識到自己正盯著他T恤領口露出的一小片鎖骨，趕緊移開視線，“有什么特殊含義嗎？“
程樹的表情閃過一絲復雜，快得幾乎無法捕捉。“只是隨機分配的?！八驯蛔訐Q到另一只手上，“沒想到你今晚會來?！?
“我...有個截稿日?！皶r雨晴打開背包，取出繪圖板，像是要證明什么，“家里太吵。“
程樹的目光落在她正在創作的插畫上，眼神一亮：“這是俱樂部的被子?！?
時雨晴感到臉頰發熱：“靈感來自這里。希望你不介意。“
“怎么會?！俺虡涞穆曇舢惓Ｈ岷?，“很榮幸?！八{整了一下懷中被子的位置，“需要我給你安排一個被子繭嗎？工作結束后。“
“也許吧?！皶r雨晴假裝專注于調整繪圖板角度，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如果我有時間?！?
程樹點點頭，嘴角微微上揚：“我去放好這些被子。蘇婉會給你送茶來?！?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時雨晴呼出一口不知何時屏住的氣。她打開繪圖軟件，強迫自己專注于工作。奇怪的是，在這個陌生又熟悉的環境中，線條似乎自動從筆尖流淌而出，比在公寓里順暢得多。
蘇婉送來薄荷茶時，還附帶了一小碟檸檬餅干。“程樹說你上次喜歡這個?！八畔碌樱抗鈷哌^時雨晴的插畫，“你很有天賦，能把安全感畫出來?！?
時雨晴小聲道謝，咬了一口餅干，酸甜的味道在舌尖綻放。她想起小時候發燒，母親會給她泡檸檬蜂蜜水的日子——那是少數幾個家庭氣氛還算平和的記憶。
工作到凌晨三點半時，時雨晴的插畫已經完成了細節調整。她伸了個懶腰，環顧四周，發現店里客人少了許多?！皩懽鹘恰暗呐艘呀涬x開，沙發上的年輕人也只剩一個在打瞌睡。程樹站在柜臺后整理賬本，眉頭微蹙，在燈光下顯得格外疲憊。
時雨晴猶豫著是否該過去打招呼，突然注意到墻上掛鐘旁貼著一張手繪海報：“每月會員之夜——被子故事分享會“。日期是明天——準確說是今晚——晚上十一點。
“那是程樹的特別活動?！疤K婉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旁，手里拿著兩杯新泡的茶，“每月一次，會員們分享與被子的故事。有人帶來童年小毯子，有人講述失眠經歷...很溫馨的活動?！?
時雨晴接過茶杯，茶香帶著一絲甜味。
“很多人參加嗎？“
“越來越少。“蘇婉的聲音低了下來，“現代人更喜歡在網絡上傾訴，而不是面對面?！八艘豢诓?，“你應該來，程樹講的故事總是最動人的?！?
時雨晴不確定自己是否準備好聽程樹講述個人故事，更不確定要在眾人面前分享自己的經歷。但好奇心戰勝了猶豫：“我會考慮的?！?
“帶上你的插畫。“蘇婉建議道，“藝術是最好的故事載體。“
程樹從柜臺后走出來，開始輕柔地提醒剩下的客人打烊時間到了。當他走近時雨晴的小桌時，表情明顯明亮了些：“完成了嗎？“
時雨晴點點頭，把屏幕轉向他：“剛剛導出最終版本。“
插畫上，被子組成的巢穴里現在多了幾本漂浮的書和一只茶杯，細節比之前豐富許多。程樹俯身細看，時雨晴能聞到他身上陽光和棉布的氣息，混合著一絲檀香皂的味道。
“很美?！八p聲說，“就像...被文字和溫暖包圍的感覺?！?
這正是時雨晴想表達的。她張口想說什么，卻被程樹口袋里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
程樹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表情立刻變得凝重?！氨?，我得接這個?！八觳阶呦蚝箝T，推門出去前回頭對時雨晴說，“別急著走，等我一下。“
時雨晴和蘇婉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神。小說家嘆了口氣：“可能是房東。程樹已經拖欠房租兩個月了?！?
“俱樂部...經營困難？“時雨晴問，胸口突然一陣發緊。
蘇婉點點頭，銀灰色發髻在燈光下像一頂小皇冠：“凌晨營業的被子俱樂部不是剛需，會員費勉強覆蓋成本?！八聪蚝箝T方向，“程樹拒絕提高價格或縮短營業時間，他說'需要的人總會找到這里'。“
后門打開，程樹走了進來，臉色比出去時更加陰沉。他強打精神對剩下的客人宣布打烊時間到了，聲音依然溫和但不容置疑。
當時雨晴收拾好背包準備離開時，程樹攔住了她：“能耽誤你一分鐘嗎？“
他領她到儲藏室門口，從架子上取下一個精心包裝的扁平盒子：“給你。本來想明天給你的，但...也許現在更合適?！?
時雨晴接過盒子，輕得驚人：“這是什么？“
“打開看看?！?
時雨晴小心地拆開包裝，里面是一條折疊得整整齊齊的淺灰色小毯子，材質像是羊絨和絲綢的混紡，觸感如云朵般柔軟。毯子一角繡著精致的“0723“數字，旁邊是一朵小小的、幾乎隱形的云。
“這是...“
“會員禮物?！俺虡湔f，聲音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每個正式會員都會得到一條特制毯子，可以帶回家用，也可以留在俱樂部。上面有你的編號。“
時雨晴的手指撫過那朵小云，喉嚨突然發緊：“謝謝你。它...很美?！?
“我注意到你工作時喜歡把毯子蓋在腿上?！俺虡浣忉尩?，“這條很輕，不會影響創作，但能提供...你知道的，那種感覺?！?
被包裹的感覺。安全感。時雨晴想道，胸口涌起一股暖流。他竟然注意到這樣的小細節。
“明天——我是說今晚的分享會，“程樹繼續說，聲音比平時急促，“如果你有空的話...“
“我會來。“時雨晴脫口而出，然后因為自己的急切而臉紅，“我是說，我想聽聽其他人的故事...為了創作素材?！?
程樹的眼睛亮了起來，即使在昏暗的儲藏室門口也像有陽光落在里面：“十一點開始，但隨時歡迎。“他頓了頓，“帶上你的毯子，如果你想的話。“
走出俱樂部時，時雨晴把裝著毯子的盒子緊緊抱在胸前。夜空清澈，星星比平時明亮。她回頭看了一眼藍色木門，發現程樹站在窗邊目送她，就像上次一樣。這次她沒有揮手，只是點了點頭，程樹也點頭回應，仿佛達成了某種默契。
回到公寓，時雨晴迫不及待地取出毯子鋪在沙發上。她蜷縮進去，驚訝地發現雖然比俱樂部的被子輕薄許多，但這條毯子依然能提供那種被擁抱的感覺。毯子散發出極淡的薰衣草香，她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電腦屏幕還亮著，顯示著剛完成的插畫。時雨晴突然有了個主意。她打開新畫布，開始繪制一系列草圖——不同的人裹在同一條灰色云朵毯子里，每個人表情各異，但都透著安寧。她暫定這個系列為“0723號庇護所“。
工作到天空泛白時，時雨晴才依依不舍地離開沙發去洗漱。淋浴時，她想起小時候每當父母吵架，她就會抱著自己的小毯子躲進衣柜。那條粉藍色毯子早已不知所蹤，但那種渴望被包裹、被保護的感受從未消失。
擦干身體后，時雨晴猶豫了一下，把會員毯帶到了床上。她像小時候那樣把自己裹起來，只露出鼻子和眼睛。
窗外，第一縷陽光已經爬上窗臺，但時雨晴絲毫不擔心失眠——她知道，今晚在俱樂部分享會后，程樹一定會為她準備最舒適的被子繭，讓她在數字“0723“的守護下，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