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格老城廣場的霧氣在晨光中緩慢蒸騰,天文鐘的齒輪咬合聲像某種古老密碼在林默耳畔回響。他站在泰恩教堂的陰影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枚變形的彈殼——銅質表面螺旋狀的刻痕與廣場地磚的紋路驚人相似,仿佛這座城市本身就是個精心設計的彈道模型。
艾米麗出現在廣場北側的咖啡廳露臺時,林默的瞳孔微微收縮。她今天穿著鴿灰色的高領毛衣,左手中指戴著那枚布爾諾軍事博物館失竊的古董戒指,陽光在戒面的藍寶石上折射出冷冽的光。她的坐姿看似慵懶,實則保持著隨時可以側翻躲避的精確角度——右肘始終沒有離開白色亞麻桌布下那個可疑的隆起。林默太熟悉這種偽裝了,就像熟悉自己掌心的槍繭。
馬庫斯的情報此刻在他腦海中清晰浮現:“夜鶯計劃的核心是記憶編輯“。這句話像顆啞彈卡在思維深處,讓他重新審視鐵塔餐廳里艾米麗撲向槍口的每一個細節。當時她睫毛的顫動頻率、瞳孔的收縮幅度、甚至喉部肌肉的緊繃程度,現在想來都精確得不像人類面對死亡的本能反應,倒像是經過千百次訓練的戰術動作。
咖啡館的侍者端著銀質托盤經過時,林默注意到艾米麗的左手小指輕微抽搐了三次——這是克格勃早期使用的接觸信號,現代情報界早已淘汰的古老密碼。他的太陽穴突突跳動,視網膜投影自動調出在巴黎鐵塔拍攝的畫面:同樣的手指動作出現在她握住香檳杯的瞬間,只是當時被誤認作驚嚇導致的神經性震顫。
廣場上的鴿群突然驚飛,林默的肌肉瞬間繃緊。七個熱源信號在他的增強現實視野中亮起:兩個扮作游客的狙擊手在舊市政廳鐘樓就位,三個便衣特工混在觀光人群中緩慢移動,還有兩個電子干擾源正在廣場下水道系統穿行。最令他警惕的是那個推著冰淇淋車的老人——干燥的秋日清晨根本不該有冰淇淋販子出現,而那人推車的姿勢分明是在控制某種重型武器支架。
艾米麗突然抬頭直視教堂方向,灰藍色的眼睛穿透晨霧與陰影,仿佛早已洞悉林默的藏身之處。她唇角勾起一個精確到毫米的微笑,用咖啡勺在杯沿輕敲出摩爾斯電碼的節奏:“記憶是彈道最大的變量“。這句話像子彈般擊中林默的神經中樞,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從未真正認識這個女孩——無論是作為薩爾科齊的女兒、鐵塔餐廳的人質,還是此刻的“夜鶯“。
天文鐘的十二使徒木偶開始報時,機械運轉的轟鳴掩蓋了林默后退的腳步聲。他的后腰撞上了某個堅硬物體,轉頭看見馬庫斯拄著拐杖站在懺悔室陰影里,染血的繃帶從大衣下擺露出一角?!八皇悄繕?,“馬庫斯的聲音沙啞得像生銹的齒輪,“是瞄準鏡。“拐杖尖端在地面劃出復雜的彈道計算公式,最后一個等號后面跟著令人心驚的空白——那是留給狙擊手自行填寫的道德系數。
廣場東側突然爆發的爭吵聲撕裂了平靜,觀光客們像受驚的魚群般四散。林默看見艾米麗趁機將某個金屬物體滑入袖口,動作快得幾乎留下殘影。在增強現實的慢放解析下,那赫然是DGSE最新研發的神經記憶編碼器——據說能在30秒內重塑人類的海馬體。此刻它正在艾米麗手中泛著幽藍的光,像極了鐵塔餐廳里那顆改變軌跡的子彈劃過空氣時的冷焰。
鐘聲停歇的剎那,林默的視網膜投影突然閃爍起紅色警告:三個狙擊點的激光瞄準線已經鎖定了他的心臟、眉心與頸動脈。這顯然是個精心布置的死局,但奇怪的是,艾米麗的手指正隱蔽地做出“中止行動“的戰術手勢——對象不是他,而是鐘樓上的槍手。
馬庫斯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他塞給林默一張被血浸透的車票:“20:17開往維也納的夜班列車...“話未說完,他的瞳孔驟然放大,某種透明液體從耳道緩緩滲出——這是典型的神經毒素中毒癥狀。林默扶住他下滑的身體時,摸到后頸處一個微小的針孔,針腳周圍皮膚呈現出詭異的螺旋狀青紫,與彈殼上的刻痕如出一轍。
廣場上的鴿群再次飛起,這次是因為艾米麗突然站起的動作。她摘下藍寶石戒指放在咖啡杯旁,陽光在戒面刻著的編號上跳動:StB-1989-41。這個前捷克斯洛伐克國家安全局的檔案編號,讓一切線索突然串聯成清晰的彈道——從巴黎鐵塔到布拉格廣場,從偽造的記憶到真實的創傷,所有變量都在這個坐標系中找到定位。
林默的P30L手槍在掌心跳轉半圈,又穩穩插回槍套。他拖著馬庫斯退入教堂深處時,最后看見的是艾米麗用咖啡漬在桌布上畫出的函數圖像——那是彈道學中最基礎的拋物線方程,只是常數項被替換成一個熟悉的日期:2021年11月3日,摩蘇爾煉油廠爆炸的發生日。
告解室的帷幕在身后合攏,黑暗中有陳舊的血腥味與焚香氣息交織。馬庫斯的脈搏越來越弱,但嘴角卻掛著詭異的微笑?!八皇且国L...“他艱難地吐出最后幾個字,“是喚醒獵鷹的鈴鐺。“
遠處傳來列車進站的汽笛聲,林默知道這班開往維也納的火車不會等待任何遲到的旅客。他扯下袖口的紐扣定位器捏碎,電子元件爆出的火花在黑暗中勾勒出一條虛擬彈道——終點赫然是戒面上那個編號指向的東歐小鎮:捷克與德國邊境的瑪麗亞溫泉市,那里有座鐵幕時期遺留下來的神經科學研究所。
馬庫斯的手突然攥緊他的手腕,力道大得不像垂死之人?!坝涀?..“鮮血從他嘴角溢出,“最完美的偽裝,是讓目標以為自己在自由墜落?!斑@句話像子彈般擊穿林默的思維防壁,他突然明白艾米麗在鐵塔餐廳那個撲救動作的真正含義——那不是要阻擋子彈,而是要確保子彈沿著計算好的軌跡飛行。
教堂側門被撞開的巨響中,林默拖著馬庫斯躍入下水道的黑暗。污水的腐臭氣息撲面而來,卻在某一瞬間幻化成摩蘇爾戰場的硝煙味。他的視網膜在黑暗中自動切換成熱成像模式,看見管道深處有個模糊的人形輪廓——那人左手小指缺失的最后一節,在熱輻射圖像中呈現出獨特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