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聽風是被灼痛驚醒的。

他仰面躺在青石板上，青銅鑰匙緊貼心口的位置燙得發紅。穹頂倒懸的鐘乳石泛著磷光，水珠滴落聲在空曠的巖洞中回響，像極了老郎中號脈時的叩擊聲。

“醒了？“

沙啞的嗓音驚得少年翻身而起。三丈外的暗河里，有個蓑衣人正在垂釣。竹竿尖端系著根透明絲線，末端沒入漆黑的水面，泛起的漣漪竟是詭異的墨綠色。

亦聽風按住腰間鐵劍：“前輩是...“

“你已昏迷七日。“蓑衣人突然收竿，釣起的魚骨泛著金屬光澤，“這七日里，天劍閣屠了漕幫三個分舵，六扇門在楓橋挖出三十七具嬰尸。“他轉身時斗笠微抬，露出半張布滿鱗片的臉：“而幽冥殿的勾魂使，此刻就在七絕谷外。“

少年踉蹌后退，后腰撞上石壁才發覺此處竟是完全封閉的洞穴。青銅鑰匙的紅光漸漸消退，他忽然想起蘇月漓墜江前的口型——那分明是“守墓人“三字！

“陳天川用命換你入谷，就為當個啞巴？“蓑衣人甩竿擊打水面，墨綠漣漪驟然化作漩渦。巖壁轟隆洞開，刺目天光裹挾著草木清香涌入，展現在亦聽風眼前的，是倒懸于萬丈深淵之上的琉璃宮殿。

九條玄鐵鎖鏈橫貫虛空，鎖鏈上刻滿梵文。遠處主殿的飛檐掛著青銅編鐘，山風掠過時卻寂然無聲。更令人心驚的是，每根廊柱都盤踞著石龍，龍睛處鑲嵌的明珠，細看竟是人的顱骨！

“三百年前，劍圣葉孤寒鎮十萬陰兵于此。“蓑衣人的鱗片在日光下泛紫，“這些龍柱囚禁著當年戰死的武道高手，最弱的也有五境修為。“

亦聽風喉頭發緊：“那鑰匙...“

“是孽龍的牙齒。“蓑衣人突然扯開衣襟，胸膛處赫然嵌著半枚青銅鑰匙，“天地為爐，造化為工。當年葉劍圣抽龍脈鑄九鑰，你手里這把，本該在皇陵陪葬。“

話音未落，谷外忽然傳來金鐵交鳴之聲。蓑衣人瞳孔驟縮，魚竿凌空劃出半月弧光。亦聽風只覺腳下一空，整個人已隨著青石板急速下墜。呼嘯的風聲中，他聽見上方傳來冷笑：“慕滄瀾，你這半人半蛟的怪物竟還沒死透！“

轟！

石板墜入寒潭的瞬間，亦聽風隱約看見蓑衣人化作蛟龍虛影。深青色的潭水刺骨陰寒，懷中鑰匙卻突然發燙，牽引著他朝某個方向漂去。

水底竟有座石碑。

當指尖觸及碑文的剎那，無數畫面灌入腦海：黃沙戰場上白衣劍客揮出驚天劍芒，皇城地宮里的龍形青銅柱，還有暴雨夜被塞入襁褓的半枚鑰匙...

“原來如此。“

沙礫摩擦般的嘆息在身后響起。亦聽風駭然轉身，看到個渾身纏滿水藻的佝僂老者。老人眼眶里游動著銀魚，開口時露出滿口釘狀利齒：“葉孤寒的《天機劍譜》，需以龍血為引。“

暗流突然洶涌，十二條玄鐵鏈破水而來。老者尖嘯著炸成血霧，鑰匙的紅光卻凝成光罩護住亦聽風。當他浮出水面時，正看見畢生難忘的景象——

慕滄瀾的魚竿貫穿紫袍人胸膛，自己卻也被七柄長劍釘在龍柱上。谷口處，南宮羽輕搖折扇踏血而來，身后跟著數百名瞳孔猩紅的劍客。

“交出鑰匙，給你個痛快。“南宮羽的折扇指向寒潭，“或者像這些七絕谷孽障一樣...“

潭水突然沸騰，三十七具青銅棺破水而出。亦聽風握緊發燙的鑰匙，棺蓋上的凹槽竟與鑰匙完全吻合。當第一具棺槨開啟時，沖天劍氣將南宮羽的玉冠削成碎片。

“不可能！“南宮羽暴退十余丈，“七絕谷的守墓人明明...“

青銅棺中坐起的枯骨突然開口，聲音像是兩把生銹的劍在摩擦：“葉祖曾說，后世得龍鑰者，當為七絕之主。“三十七具枯骨同時轉向亦聽風，頜骨開合：“請谷主示下！“

南宮羽突然捏碎腰間玉佩，猩紅霧氣瞬間籠罩山谷。那些瞳孔血紅的劍客發出野獸般的嘶吼，肌肉膨脹撐破衣衫，竟變成丈余高的血尸。

“殺！“

亦聽風看著撲到眼前的血尸，本能地揮動鐵劍。銹跡斑斑的劍刃觸及血尸的瞬間，鑰匙突然迸發紅光。他的意識仿佛被扯入某個虛空，耳畔響起滄桑劍吟：

“天機劍第一式——挑燈看劍！“

鐵劍劃過玄妙軌跡，明明緩慢至極，血尸卻像主動撞上劍鋒。當先三具血尸轟然炸裂，黑血濺在南宮羽雪白的衣擺上，燙出無數焦痕。

“武道四境？“南宮羽終于色變，“不對！這是...這是劍意！“

枯骨們發出震天長嘯，整個七絕谷的地面開始龜裂。亦聽風只覺得渾身經脈都要被紅光撐爆，口中卻不受控制地喝道：“七絕谷弟子聽令！“

“在！“三十七具枯骨凌空結陣。

“誅盡來犯之敵！“

劍光照亮深淵的剎那，亦聽風隱約看見慕滄瀾化作的蛟龍虛影盤踞穹頂。南宮羽捏碎傳送符消失前，那怨毒的眼神如同淬毒的匕首。

當最后一具血尸倒下時，鑰匙的紅光驟然熄滅。亦聽風癱坐在地，鐵劍寸寸碎裂。佝僂老者從潭底浮出，銀魚在眼眶里歡快游動：“強開劍意，氣海已毀。“

枯骨們卻轟然跪地：“參見谷主！“

亦聽風望著掌心焦黑的灼痕，突然輕笑出聲。原來蘇月漓臨別時的眼神，與三年前孫家娘子送他桂花糕時的神情，竟是一模一樣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