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聽風從渾噩中驚醒時，暮色已染紅半邊江水。他趴在蘆葦灘上，耳邊嗡嗡作響，嘴里滿是泥沙的澀味。腰間傳來火辣辣的疼痛，伸手摸去，粗布腰帶竟被利器劃開三寸長的口子。

“命真大啊。“

沙啞的嗓音驚得少年彈身而起，鐵劍嗆啷出鞘。三丈外的老柳樹下，有個邋遢乞丐正在烤魚，焦香混著酒氣在晚風里飄蕩。那人亂發覆面，唯見酒糟鼻紅得發亮，腳邊躺著個朱漆葫蘆。

“坐。“乞丐隨手拋來條烤魚，“能讓天劍閣動用金紋劍衛追殺，小子你偷了南宮家的媳婦？“

亦聽風接住烤魚的手僵在半空。乞丐這句話看似玩笑，實則點破兩個要命的信息：追殺者的真實身份，以及南宮世家與天劍閣的關系。他緩緩坐下，鐵劍橫放膝頭：“前輩說笑了。“

“嗬，倒是個沉得住氣的。“乞丐掀開亂發，露出左臉猙獰的刀疤。這道疤自眉骨斜貫至下頜，在火光下宛如蜈蚣蠕動：“陳老鬼臨死前，是不是讓你去七絕谷？“

亦聽風瞳孔微縮，握著鐵劍的手青筋暴起。乞丐卻自顧自從懷里摸出個油紙包，慢條斯理展開，竟是半塊發硬的綠豆糕。當看到糕點上那個“孫“字印記時，少年只覺渾身血液都凝固了——這正是孫家娘子獨有的模具！

“三更天，漕幫貨船要過楓橋。“乞丐突然壓低聲音，“船頭插著杏黃旗的，能送你去七絕谷。“他起身拍拍塵土，酒葫蘆在腰間晃蕩，月光下隱約可見“醉臥“二字。

亦聽風望著那道蹣跚背影，突然開口：“前輩為何幫我？“

乞丐腳步微頓，夜風送來似嘆似笑的聲音：“三年前重陽夜，有個傻小子把僅有的肉包子分給乞兒...“話音散入江風，人影已消失在蘆葦深處。

子時的楓橋碼頭，濤聲如雷。

亦聽風隱在百年老槐的陰影里，看著漕幫漢子們將檀木箱搬上貨船。這些精壯漢子腳步沉凝，搬動重物時竟不發出半點聲響，分明都是武道二境以上的好手。當第七個箱子抬過跳板時，他瞳孔猛然收縮——箱角正在滲漏暗紅液體！

“什么人！“

暴喝聲起，亦聽風暗叫不好。方才心神震動泄露了氣息，此刻三道黑影已呈品字形包抄而來。他拔劍疾退，鐵劍倉促間使出“云橫秦嶺“，這是市井武館最常見的起手式。

“螻蟻。“左側黑衣人嗤笑，掌風如刀劈向劍脊。亦聽風虎口劇震，鐵劍脫手飛出。右側黑衣人并指如戟，直取咽喉要穴。生死關頭，少年突然矮身翻滾，抓起把泥沙揚向對手面門。

“小畜生找死！“第三人怒喝，袖中寒光乍現。亦聽風只覺左肩冰涼，旋即劇痛鉆心。但聽“叮“的一聲，那柄淬毒匕首突然被石子擊飛，深深釘入槐樹。

“三個三境武者欺負孩子，幽冥殿越發下作了。“清冷女聲自船頭傳來。月光如水，照見素白羅裙迎風飄舞，女子輕紗覆面，懷中抱著一柄烏木琵琶。

黑衣人齊退半步，聲音發顫：“玉...玉羅剎！“

亦聽風趁機滾向河岸，傷口在青石板上拖出血痕。他聽見身后傳來琵琶裂帛之音，接著是重物落水的撲通聲。當掙扎著爬起時，碼頭上只剩白衣女子獨立船頭，三具無頭尸體正在江面沉浮。

“上船。“女子指尖輕撫弦絲，鮮血順著雁柱滴落，“或者留下喂魚。“

貨船逆流而上，亦聽風縮在角落包扎傷口。白衣女子始終立在船尾，江風吹得裙裾獵獵作響。當東方泛起魚肚白時，她忽然開口：“你身上的鑰匙，從何而來？“

少年渾身緊繃，卻見女子摘下輕紗。晨光中這張臉，竟與記憶中孫家娘子有七分相似！只是眼角多了顆淚痣，憑添幾分冷艷。

“阿姊？“他脫口而出。

女子眸光微顫，琵琶弦毫無征兆地崩斷：“三年前我奉命潛伏，孫家滿門...“話音戛然而止，她突然旋身揮袖，五枚透骨釘射向船舷右側。

水花炸響，青衫文士踏波而來，折扇輕搖間暗器盡數落地：“蘇大家何必動怒？我家主人只是想請這位小兄弟...“

寒光乍現。

亦聽風甚至沒看清女子如何出手，文士的折扇已斷成兩截。烏木琵琶裂開，露出半截秋水長劍，劍尖正抵著文士咽喉：“滾回去告訴南宮老狗，七絕谷的人，他動不得。“

文士笑容僵在臉上：“原來是守墓人一脈，在下...“

劍光再閃，岸邊垂柳轟然折斷。文士暴退十余丈，胸前衣襟裂開，露出金絲軟甲：“好好好！蘇月漓，咱們紫宸殿前見真章！“

貨船忽然劇烈晃動，亦聽風抓住纜繩才沒跌入江中。當他抬頭時，蘇月漓嘴角溢出血絲，手中長劍寸寸龜裂。

“聽著。“她抓住少年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到了七絕谷，把鑰匙交給...“

驚天巨響打斷話語，整個江面突然隆起。亦聽風最后看到的，是遮天蔽日的玄色龍旗，還有蘇月漓將他推入水中的決絕眼神。冰冷的水流裹挾著他沖向未知的黑暗，懷中突然傳來灼熱——半枚青銅鑰匙在幽暗的水底，正散發出妖異的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