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城南三十里，杏花渡。

亦聽風蹲在烏篷船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粗麻纜繩。春雨淅淅瀝瀝打在斗笠上，遠處黛青色的山巒浸在乳白霧氣里，像極了王裁縫家那幅褪了色的水墨畫。

“后生仔，過了這個渡口可就是天劍閣地界。“船尾的老艄公突然開口，煙鍋在雨幕里明滅，“看你腰間懸著鐵劍，莫不是去參加外門弟子選拔？“

少年下意識按住劍柄，粗糲的觸感從掌心傳來。這柄三錢銀子買的鐵劍長不過二尺三寸，劍鞘上的漆皮早已斑駁。他張了張嘴，最終只是含糊應了聲：“路過而已。“

船槳撥開水面蕩起漣漪，驚起蘆葦叢中幾只白鷺。亦聽風望著禽鳥舒展的羽翼，突然想起三日前那個血色的黃昏。當他從城隍廟殘破的供桌下爬出時，整條朱雀街都浸在粘稠的暗紅里。巡夜的更夫、賣炊餅的老漢、還有總愛往他懷里塞桂花糕的孫家娘子，全都變成了冷硬的尸體。

“客官小心！“

老艄公的驚呼與破空聲同時炸響。亦聽風只覺得后頸汗毛倒豎，本能地向前撲倒。三支狼牙箭擦著后背釘入船舷，尾羽猶自顫動不休。

對岸柳林中轉出十余騎，玄色勁裝，馬鞍旁皆懸著鎏金劍匣。為首者面如冠玉，腰間玉墜卻是詭異的暗紫色，此刻正用絹帕輕拭弓弦：“漕幫的狗倒是會躲，可惜...“

話音未落，那方白絹突然化作流光襲來。亦聽風瞳孔驟縮，這分明是武道四境才能施展的“飛花摘葉“！他狼狽地滾向船艙，耳畔傳來木屑崩裂的脆響，原先站立處的船板已然炸開碗口大的窟窿。

“且慢！“老艄公突然暴喝，佝僂的身軀瞬間挺直如松，“閣下既識得漕幫信物，可知這烏篷船頂的七盞琉璃燈是何寓意？“

紫玉公子勒住韁繩，眼中閃過一絲忌憚。他身后有個疤臉漢子湊近低語：“少主，七燈連星是漕幫長老...“

“閉嘴！“紫玉公子反手一記耳光將屬下打下馬背，轉頭卻換上春風般的笑容：“原來是陳長老當面，晚輩天劍閣南宮羽，方才多有得罪。“

亦聽風蜷縮在濕冷的船艙里，聽著頭頂虛與委蛇的寒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能清晰感受到南宮羽說話時，那股陰寒內力始終籠罩著整條渡船。直到馬蹄聲漸遠，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粗布衣衫。

“小子，你沾上大麻煩了。“老艄公掀開艙簾，渾濁的眸子精光四射，“這是漕幫最高級的血仇令，見者必死。“他攤開手掌，半枚染血的青銅鑰匙在雨水中泛著幽光。

亦聽風猛然摸向腰間，臉色煞白。今晨在亂葬崗醒來時，除了這柄鐵劍，最可疑的就是憑空多出的牛皮繩——如今那繩上空空如也。

“他們在找的，可是此物？“陳長老晃了晃鑰匙，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黑血，“老朽身中七絕掌，撐不過今夜。你若想活命...“

話未說完，渡口方向突然傳來震天喊殺聲。亦聽風抬頭望去，只見江面飄來數十具浮尸，緋色官服與褐色短打糾纏在一起，將半里江水染成淡紅。

“是六扇門緹騎和漕幫水鬼！“陳長老神色劇變，猛地將少年推入江中，“記住，去七絕...“

冰冷的江水灌入口鼻的瞬間，亦聽風看到老者的頭顱高高飛起。南宮羽站在船頭，紫色玉墜在雨中折射出妖異的光，那柄滴血的長劍，分明刻著六道金紋——天劍閣真傳弟子標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