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說變就變。

下午還晴空萬里，傍晚突然烏云壓頂。我剛幫爸把店門口的貨箱搬進去，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

“要下大了，“爸抬頭看了眼黑沉沉的天，“小松，你先回家。“

媽正在柜臺后整理賬本，聞言抬頭：“天氣預報說今晚有大暴雨，你爸說得對，你先回去。“

“那你們呢？“

“我們再守會兒店，“爸把傘塞給我，“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萬一有客人呢。“

我剛走到巷子口，雨就傾盆而下。傘被風吹得幾乎拿不住，雨水斜著打在我褲腿上，瞬間濕透。雷聲在頭頂炸開，一道閃電劈過，照亮了整條空蕩蕩的街道。

家里只有二姐一個人。爺爺奶奶去鄉下喝喜酒了，要明天才回來。

“爸媽呢？“二姐從廚房探出頭，手里拿著半個西紅柿。

“還在店里。“我甩了甩濕漉漉的頭發，“說再等等。“

二姐皺起眉頭：“這天氣誰還出門買東西？“

我們倆坐在客廳里寫作業，雨點噼里啪啦砸在窗戶上，像無數小石子。電視里正在播報暴雨預警，說低洼地區可能積水。

二姐突然放下筆：“店門口那條溝一下雨就堵。“

我想起去年夏天，一場大雨讓店門口積水半米深，淹了好幾箱貨。爸和媽站在水里搶救貨物，渾身濕透的樣子。

“我去看看。“二姐站起來就往門口沖。

“等等我！“我慌忙跟上。

雨比剛才更大了。我們撐著一把傘，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店里跑。二姐的褲腿卷到膝蓋，我的球鞋已經灌滿了水，每跑一步都“咕嘰咕嘰“響。

轉過街角，我們同時倒吸一口涼氣——店門口的積水已經沒過馬路牙子，渾濁的雨水正往門縫里滲。

透過雨幕，我看見爸和媽正手忙腳亂地把貨架底層的商品往高處搬。媽懷里抱著幾袋面粉，爸正試圖用拖把堵住門縫。

“爸！媽！“二姐大喊。

他們驚訝地抬頭。媽的臉在閃電的照射下慘白一片：“你們來干什么？快回去！“

我們沖進店里時，水已經漫過腳踝。冰涼的水浸透了我的襪子，二姐二話不說就開始幫媽搬貨。

“下面這幾箱泡面要完蛋，“爸抹了把臉上的水，“先救貴的！“

我們四個人像打仗一樣，把煙酒、奶粉、零食往貨架上層和收銀臺上搬。媽的手在發抖，但動作一點不慢；二姐的辮子散了，濕漉漉的頭發貼在臉上；爸的背心濕透了，緊緊貼在佝僂的背上。

突然“啪“的一聲，停電了。

黑暗中只有偶爾閃過的閃電照亮店面。雨聲、雷聲、我們的喘息聲混在一起。

“手電筒！“媽喊道。

我摸黑往柜臺下面鉆，撞到了膝蓋也顧不上疼。終于摸到了應急手電，按下開關，一束黃光照出漂浮在水中的雜物。

“繼續搬！“爸的聲音在雷聲中格外堅定。

等我們把能搶救的都搬完，已經晚上十點多了。雨勢稍緩，但積水還在上漲，店里水深已經沒過小腿肚。

“回不去了，“媽看著門外湍急的水流，“今晚得在店里過夜。“

爸從高處拿下幾條毛巾，我們勉強擦干頭發和臉。二姐打了個噴嚏，媽趕緊把她摟在懷里。

“餓不餓？“爸突然問。

我們這才想起還沒吃晚飯。爸蹚水到后面小倉庫，拿出四包泡面——都是包裝破損的殘次品，平時舍不得吃。

“今天開個葷，“他故作輕松地說，“紅燒牛肉面。“

沒有熱水，我們只能干啃面餅。脆生生的面塊在嘴里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居然出奇地好吃。

“像不像野餐？“二姐試圖活躍氣氛。

媽笑了，眼角擠出細紋：“是啊，多浪漫。“

爸突然站起來，從水里撈起一個漂浮的紙箱，拆開拿出幾瓶啤酒——包裝已經泡爛了，但瓶子完好。

“反正也賣不出去了，“他撬開瓶蓋，“不如喝了。“

媽瞪了他一眼，但沒阻止。爸遞給我和二姐一人一瓶汽水，也是被水泡過的。

“干杯！“二姐舉起瓶子。

我們四個人的瓶子在黑暗中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

半夜，雨終于小了。我們擠在店鋪后面的小隔間里，身下墊著幾件干衣服。爸和媽坐在門口守著，我和二姐躺在用紙箱臨時鋪的“床“上。

“姐，“我小聲問，“你恨爸嗎？“

二姐沉默了一會兒：“以前恨。“

手電筒的光從門縫透進來，照在她側臉上。

“記得我六歲那年，討債的人來家里砸東西，爸不知道躲哪兒去了。“她的聲音很輕，“媽抱著我哭，大姐擋在我們前面，手里拿著菜刀。“

我屏住呼吸。

“但現在，“二姐翻了個身，“爸在努力彌補了。“

外面傳來爸媽低聲交談的聲音。

“......明天得找人修排水溝......“

“......損失不大，就幾箱泡面和零食......“

“......孩子們都長大了......“

二姐突然坐起來，從門縫往外看。我也湊過去，看見爸媽并肩坐在收銀臺前，共披著一件外套。爸的手搭在媽肩上，媽的頭靠在他肩上。

手電筒的光照在他們身上，投下一片溫暖的黃暈。

“睡吧，“二姐躺回去，“明天還要幫忙打掃。“

我閉上眼睛，聽著漸漸停歇的雨聲，和爸媽低低的說話聲，突然覺得這場暴雨也沒那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