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第一個周末，大姐從學校回來了。

她拎著鼓鼓囊囊的書包，校服外套系在腰間，一進門就癱在沙發上。高三的學業壓得她眼下發青，嘴唇干裂起皮。

“模擬考成績出來了嗎？“奶奶從廚房探出頭問。

大姐閉著眼睛“嗯“了一聲，聲音疲憊：“年級前二十。“

“才前二十？“爺爺放下報紙，眉頭皺起來，“上次不是前十嗎？“

大姐沒吭聲，翻了個身，臉埋進沙發靠墊里。

我正蹲在茶幾旁邊寫作業，二姐在廚房幫奶奶擇菜。聽到爺爺的話，二姐手里的芹菜“啪“地折斷了。

“前二十已經很好了，“她探出頭說，“全市幾萬考生呢。“

爺爺沒理她，繼續翻報紙：“女孩子，當老師最穩當。師范學校分數低，畢業就有編制。“

大姐的肩膀僵了一下。

晚飯時，戰火正式爆發。

爺爺給大姐夾了塊紅燒肉，語氣不容置疑：“你李伯伯的女兒在師大讀書，說畢業后直接分到重點中學。我看你就報省師范。“

大姐的筷子停在半空。

“我想學計算機。“她聲音很輕，但很清晰。

飯桌上一片死寂。爸的咀嚼聲停了，媽盛湯的手懸在空中。

“胡鬧！“爺爺把碗重重一放，“女孩子學什么計算機？那是男生搞的東西！“

“我編程比賽拿過獎，“大姐抬起頭，眼睛亮得嚇人，“班主任說我的分數夠上211大學的計算機系。“

“你懂什么？“爺爺臉漲得通紅，“當老師旱澇保收，將來好找對象！你學計算機，天天加班，誰要你？“

二姐突然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

“大姐成績那么好，憑什么不能自己選？“她的聲音在發抖，“就因為她是個女的？“

奶奶慌忙去拉二姐的袖子，但被她甩開了。

爺爺氣得手直抖：“反了天了！你們爸媽就是這么教你們頂撞長輩的？“

爸一直沒說話，這時突然放下筷子：“爸，讓孩子自己選吧。“

他的聲音不大，但飯廳一下子安靜了。

爺爺不敢置信地瞪著爸：“你說什么？“

“小慧長大了，“爸盯著自己粗糙的手指，“讓她自己拿主意吧。“

那晚的戰爭以二姐被罰跪結束。

爺爺堅持要家法伺候，爸想攔，卻被奶奶拽住了。大姐咬著嘴唇站在一旁，眼里含著淚。

“跪就跪！“二姐梗著脖子，“反正大姐必須報自己喜歡的專業！“

她直挺挺地跪在客廳的瓷磚地上，膝蓋很快就硌得發紅。我偷偷溜進廚房，用毛巾包了兩個饅頭，趁爺爺奶奶回屋后塞給二姐。

“誰要你假好心？“二姐瞪我，但還是接過饅頭，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大姐蹲在她旁邊，用熱毛巾敷她的膝蓋。月光從窗戶灑進來，照在她們倆身上。

“傻不傻，“大姐輕聲說，“我自己能應付。“

“我才不是為你，“二姐嘴硬，“我就是看不慣他們重男輕女。“

她瞥了我一眼，我趕緊舉手投降：“我可什么都沒說。“

大姐突然笑了，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她的手很涼，但很軟。

半夜我起來上廁所，發現爸媽屋里還亮著燈。

門沒關嚴，我聽見媽在哭：“......當年要不是為了兩個孩子，我早就......“

爸的聲音低沉模糊，我只聽到幾個詞：“......對不起......以后都聽你的......“

從門縫里，我看見爸跪在床邊，頭埋在媽膝蓋上。媽的手放在他花白的頭發上，眼淚一滴一滴掉在他背上。

我輕手輕腳地退回自己房間，發現二姐正坐在我床上。

“聽見了？“她問。

我點點頭。

二姐嘆了口氣：“爸以前是混蛋，但現在他在改了。“

窗外，月亮躲在云層后面。遠處傳來幾聲狗叫。

“張小松，“二姐突然很嚴肅地說，“你以后要是敢像爸年輕時那樣，我就——“

“打斷我的腿，“我接話，“知道了知道了。“

她噗嗤笑了，使勁揉了揉我的腦袋，把我頭發弄成雞窩。

第二天一早，爺爺把大姐叫進書房。我們趴在門上偷聽。

“......不是不為你著想，“爺爺的聲音蒼老了許多，“女孩子總要為以后考慮......“

“爺爺，“大姐的聲音很堅定，“我想試試。“

沉默了很久，爺爺長嘆一口氣：“隨你吧。“

門突然開了，我和二姐差點摔進去。大姐眼睛紅紅的，但嘴角上揚。她手里攥著一張銀行卡——那是爺爺偷偷塞給她的“師范專業獎勵金“，她又還了回去。

“走，“大姐一手摟住我，一手摟住二姐，“我請你們吃冰淇淋。“

我們三個擠擠挨挨地往外走，陽光透過梧桐樹葉，在我們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