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的婚禮定在四月末，老家的石榴樹剛抽新芽。

母親把雜貨店舊址改成宴客廳，褪色的“福滿多“招牌被磨成牌匾，刻著“張記喜宴“掛在門頭。二姐從深圳空運來三百支白玫瑰，拆箱時刺破了手指，血珠滴在花瓣上，像刻意點的朱砂。

“非得這么折騰？“大姐提著婚紗裙擺穿過花叢，頭紗勾住荊棘，“社區食堂借個場地多好。“

“爸看著呢。“二姐用創可貼裹住傷口，抬頭望了望石榴樹上系的紅綢。

婚禮前夜，三姐弟擠在閣樓老房間。

大姐的珍珠婚鞋硌著張小松的腰，二姐的香煙在窗臺積了灰。他們翻出童年藏的鐵皮盒，里面是泛黃的獎狀、生銹的鑰匙，還有張父親寫的欠條——“今借到王建軍伍仟圓整“。

“債還清那天，媽燒了三天紙錢。“大姐摩挲著欠條邊緣，“說怕爸在下面不安心。“

二姐突然搶過欠條撕碎，紙屑像雪片撒向窗外：“該不安心的是那些催債的。“

婚禮上，母親穿著改良旗袍，胸前別著父親留下的懷表。

她拉著張小松穿梭在席間，逢人便說：“這是我家老三，在新能源公司當工程師。“仿佛在展示一件精心修復的古董。酒過三巡，突然拽住他的袖扣：“王嬸侄女在稅務局，照片你看了沒？“

二姐踩著細高跟殺來救場：“媽，我的相親資料您打印一摞放主桌了。“

賓客們哄笑中，張小松瞥見大姐在紅毯盡頭抹眼淚——她堅持要獨自走完從石榴樹到禮臺的那十八步。

深夜鬧洞房的人群散去后，張小松在院角撞見二姐。

她蹲在石榴樹下抽煙，月光把影子拉成伶仃的竹。“還記得爸那個賭博賬本嗎？“煙頭明滅間，她突然說，“我復印了一份。“

張小松想起那些深夜的爭吵、摔碎的碗碟、母親藏在米缸的存折。

“每次想結婚，我就看看。“二姐把煙蒂按進土里，“提醒自己，兩個人變成爛泥不如一個人當塊石頭。“

返程高鐵上，母親硬塞的喜糖在包里化開。

張小松翻看婚禮照片——他摟著母親的肩，二姐在背景里翻白眼，大姐的頭紗掛住石榴樹枝。家庭群彈出消息，母親把相親女孩的微信推了三次，他次次回復：“在開會。“

鄰座小孩哭鬧著要玩手機，他想起林小雨最近的朋友圈：她在柏林郊外種了棵蘋果樹，配文“七年成木“。

公司新來的實習生偷偷問他：“張工這么帥，怎么還單身？“

他正在調試光伏板模型，頭也不抬：“太陽能板不需要伴侶，自己就能發電。“

午休時路過茶水間，聽見女同事議論：“他前女友是不是那個德國博士？“另一個聲音說：“可惜了，異地戀都......“

張小松默默退回工位，抽屜里躺著林小雨去年寄的明信片，背面拓著片真正的銀杏葉。

周五加班夜，王鵬突然視頻轟炸。

BJ出租屋里泡面繚繞，他指著黑眼圈炫耀：“哥們要結婚了！學區房首付攢夠了！“

張小松轉動攝像頭，展示實驗室的星空頂：“恭喜，份子錢打給你買防脫洗發水。“

凌晨三點收工時，他給二姐發了條消息：“你買的信托基金，能加受益人嗎？“

二姐秒回：“想通了？遺囑受益人寫我？“

他望著窗外漸亮的天際線，笑著打下：“寫石榴樹。“

母親學會視頻美顏那天，張小松正在北歐出差。

冰川背景虛化成假桃花林，她額頭貼著夸張的花鈿：“隔壁小陳孩子滿月了，你猜多重？“

他調整會議資料，隨口應付：“八斤？“

“七斤六兩！“母親的臉突然湊近屏幕，“你小時候九斤二兩，接生婆說......“

極光恰在此刻掠過玻璃穹頂，他悄悄截屏，把母親P進絢爛的綠幕里。家庭群炸出二姐的吐槽：“媽這臉磨皮得像剝殼雞蛋！“

平安夜，張小松收到林小雨的郵件。

附件是篇關于光能轉換的論文，致謝欄寫著他的名字。回信時他打碎咖啡杯，擦鍵盤時發現多年前的便簽：“別低頭，皇冠會掉。“字跡被摩挲得模糊，像句遲到的預言。

窗外開始飄雪，他想起畢業那年濕地公園的蘆葦。有些船注定獨行，但每道波紋都是與世界的私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