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咖啡館像顆琥珀,將時光凝在焦糖色的光影里。張小松正修改項目方案,鍵盤聲忽然被風鈴撞碎——門口走進來的女人裹著燕麥色羊絨大衣,發梢沾著銀杏葉,懷里抱著牛皮紙袋,法棍面包探出頭來。
林小雨的婚戒先于笑容撞進視線,素圈鑲著粒小鉆,在拿鐵蒸騰的熱氣里一閃。
“好久不見。”她自然地坐下,紙袋里滾出顆青蘋果。
張小松合上筆記本,瞥見文檔末尾的日期——距離上次見面已隔四年七個月零三天。服務生端來她的馥芮白,拉花是只歪歪扭扭的天鵝,她用小匙攪碎時,戒指在杯沿磕出細響。
“慕尼黑的咖啡比這苦多了。”她吹開額前碎發,露出眼角新添的細紋,“我先生是實驗室師兄,德國人,但愛吃辣。”
窗外的銀杏葉撲簌簌落,一片粘在玻璃上,正卡在他們倒影之間。
張小松摩挲著冷卻的杯壁:“什么時候結的婚?”
“去年圣誕。”林小雨掏出手機,屏保是她站在雪松林里的背影,男人模糊成鏡頭外的虛影,“沒辦婚禮,只給導師寄了盒巧克力。”
他想起那年濕地公園沒送出的松露糖,此刻正在胃里緩慢融化。
談話像拆解一道陳年公式。
她知道他升了項目主管,他聽說她轉向生物光伏領域。關于那封未寄出的信、平安夜未說完的話,化作拿鐵杯沿的奶沫,被無聲拭去。
“你母親還催婚嗎?”她忽然問。
張小松轉動婚戒盒大小的U盤:“上個月寄來十份相親簡歷,我讓二姐假裝撕了。”
兩人同時笑出聲,驚飛窗外覓食的灰雀。
暮色漫進咖啡館時,林小雨的丈夫打來視頻。
屏幕里的男人有雙湖水般的綠眼睛,正舉著鍋鏟說德語,背后廚房像經歷核爆。她切換成流利的德語解釋,突然指著張小松:“這就是發明光感涂層專利的Zhang。”
男人用中文喊“厲害”,油鍋里的椒鹽蘑菇炸成煙花。張小松揮手致意,瞥見小雨無名指內側紋著串極小字母——DML,他專利編號的后三位。
分別時銀杏葉鋪成金毯。
林小雨把剩下的青蘋果塞給他:“你當年落在圖書館的。”果柄處還纏著褪色的標簽膠,是他大二時做的標記。
“新婚快樂。”
“研發順利。”
擁抱比朋友多了半秒心跳,但誰都沒戳破。她的大衣殘留雪松香,是慕尼黑公寓窗外那片林子的味道。
地鐵進站的風卷走最后一片銀杏。
張小松拍下鐵軌上旋轉的落葉,發在家庭群。母親秒回:“食堂新研發出銀杏粥!”二姐甩出滑雪照:“瑞士的雪可比這白。”大姐分享孕檢報告:“小松要當舅舅了。”
他逐一點贊,把青蘋果放進裝《電工手冊》的鐵盒。車窗外廣告屏閃過林小雨團隊的專訪,她說著“跨學科融合”,身后電子屏流淌著他們共同設計的太陽能紋路。
深夜加班,新來的實習生探頭問:“張工,光能涂層迭代方案放哪?”
他指指加密硬盤:“E盤,2017屆林博士的初始模型也在里面。”
走廊的應急燈忽然暗了,屏幕藍光映著鐵盒邊緣——那里刻著極小的德文“Licht(光)”,是林小雨畢業時用激光筆留下的。
平安夜,張小松收到慕尼黑的包裹。
拆開層層泡沫紙,是盞太陽能小夜燈。底座刻著濕地公園的坐標,光照時浮現出蘆葦輪廓。說明書夾著德語便簽:“光明處不必追光。”
他把它擺在母親寄來的相親簡歷上,暖黃光暈籠住所有女孩的笑臉。窗外又開始飄雪,但今年冬天似乎不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