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著“靜安堂“的玻璃窗，程浩盯著電腦屏幕上自己設計的診所網站雛形，揉了揉太陽穴。連續三天，他每天早出晚歸，像個實習生一樣泡在寧雅的診所里，觀察她的工作流程，記錄患者反饋，甚至幫忙整理藥柜。

“這個給你?！?

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放在程浩面前，打斷了他的思緒。茶湯呈琥珀色，散發著淡淡的草藥香，卻意外地帶著一絲甜味。

“新配方？“程浩抬頭看向寧雅，“比上次的好喝。“

“加了甘草和陳皮?！皩幯旁谒麑γ孀?，“網站做得怎么樣了？“

程浩轉動筆記本電腦給她看屏幕：“基本框架搭好了，預約系統可以直接對接微信，支付功能也整合進去了?！八钢鴰讉€模塊，“這是醫生介紹，這是特色療法，還有患者評價...“

寧雅湊近屏幕，發絲垂落，掠過程浩的手背，帶著淡淡的艾草香。程浩突然意識到這是他們第一次靠得這么近，近到能看清她睫毛投下的細密陰影。

“照片...“寧雅指著醫生介紹頁面的空白處。

“明天我找個專業攝影師來拍?！俺毯蒲杆俳釉?，“陽光好的時候，門口那株桂花樹做背景會很上鏡?！?

寧雅搖頭：“不需要那么麻煩，用手機拍就行?！?

“不行?！俺毯茢蒯斀罔F，“形象包裝是品牌建設的第一步。你的診所位置偏僻，裝修老舊，唯一優勢就是你的醫術和...個人氣質?！八铧c說出“顏值“，及時改口，“必須最大化這個優勢?！?

寧雅皺眉：“我是醫生，不是網紅?！?

“這正是你的賣點。“程浩點擊調出幾張競爭對手的網站，“看，對面那家西醫診所，醫生簡介全是PS過度的形象照，治療項目吹得天花亂墜。而你...“他直視寧雅的眼睛，“你只需要展示真實的自己——專業、傳統、可靠?！?

寧雅沉默地喝了口茶。雨聲填滿了診室的寂靜。

“為什么幫我？“她突然問。

程浩一怔。這個問題他問過自己多次。最初只是對中醫的好奇，后來是對寧雅這個人的興趣，而現在...

“我需要事情做?！八x擇部分真相，“創業失敗后，我像個廢人一樣在出租屋里躺了兩個月。你的診所...讓我想起了剛開始創業時的感覺?！八D了頓，“而且，我欠你個人情?！?

寧雅似乎接受了這個解釋：“網站維護會很麻煩嗎？“

“我可以教你基本操作?！俺毯扑闪丝跉?，“更重要的是線上推廣。我研究過，這附近三公里有十二個中高端小區，住著大量白領和退休干部，正是你的目標客戶群?！?

他從包里拿出一份打印件：“這是推廣方案。第一階段線上宣傳，第二階段社區健康講座，第三階段會員制服務...“

寧雅翻閱著厚厚的方案，眉頭越皺越緊：“太商業化了。我只是個中醫，不是連鎖醫療機構。“

“這正是問題所在！“程浩忍不住提高聲音，“你好不容易讀那么多年醫，醫術比那些半吊子強十倍，卻窩在這個小診所里勉強維持生計。那些不如你的人開豪車住豪宅，而你連房租上漲都要發愁...“

他猛地剎住，意識到自己說過了。寧雅的表情凝固了，手指緊緊捏著方案邊緣。

“對不起，我不是...“

“你說得對。“寧雅出人意料地平靜，“我確實不擅長經營。“她站起身，“但我父親常說'醫者仁心，不以利計'。如果為了賺錢而改變行醫原則，我寧愿關掉診所。“

程浩張嘴想反駁，卻瞥見診室墻上那張老照片——年輕的寧父站在“靜安堂“匾額下，神情肅穆。他突然理解了寧雅的固執從何而來。

“我們可以找到平衡點。“程浩緩和語氣，“不改變你的原則，只是讓更多人知道這里有個好醫生。“

寧雅望著窗外的雨，側臉線條柔和卻堅定：“先試試網站吧，其他...再商量。“

程浩知道這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讓步。

雨停后，寧雅說要整理庫房，程浩主動提出幫忙。推開庫房小門的瞬間，塵封的草藥味撲面而來?；璋档臒艄庀?，堆滿了貼著標簽的紙箱和古董般的醫療器材。

“這些都是你父親的？“程浩拂去一個木箱上的灰塵。

“嗯?！皩幯糯蜷_一個樟木箱，小心翼翼地取出幾本線裝書，“他的醫案和研究筆記?！?

程浩湊近看，發黃的紙頁上密密麻麻寫滿工整的毛筆字，間或夾雜著人體經絡圖和草藥素描。即使不懂中醫，他也能感受到這些筆記的價值。

“這些應該數字化保存。“程浩職業病發作，“可以建立數據庫，用AI分析用藥規律...“

“不行。“寧雅斷然拒絕，“父親的醫案不只是數據，每個病例都是活生生的人，有脈象、氣色、甚至天氣的記錄?！八p撫一頁筆記，“這種整體觀正是中醫精髓，不能被簡化成代碼。“

程浩不服：“但如果有足夠多的病例數據，AI可能發現人類注意不到的規律...“

“中醫不是數學!“寧雅聲音突然提高，“父親晚年研究'五運六氣'理論，試圖找出氣候變化與疾病的關系。你覺得AI能理解'春傷于風，夏生飧泄'這種概念嗎？“

程浩被問住了。在科技行業浸淫多年，他早已習慣用數據和算法解決一切問題。但眼前這些泛黃的筆記，承載著某種他無法用代碼量化的智慧。

“至少...我們可以分類整理？“他妥協道，“按病種或年份歸檔，方便你查閱?！?

寧雅神色緩和：“這個可以?！?

他們花了整個下午整理醫案。程浩負責搬運箱子，寧雅則仔細檢查每一冊筆記。當程浩搬開一個沉重的藥柜時，發現后面藏著一個上鎖的鐵盒。

“這是什么？“他好奇地問。

寧雅臉色驟變：“別動那個！“

程浩嚇了一跳，鐵盒從手中滑落，砸在地上彈開。一疊文件散落出來，最上面是一份剪報，標題赫然寫著《知名中醫卷入醫療事故糾紛，患者不治身亡》。

寧雅沖過來，顫抖著收拾文件。程浩瞥見剪報上的照片——寧父站在法庭臺階上，被記者團團圍住，面容憔悴。

“對不起，我不知道...“程浩手足無措。

寧雅迅速將文件塞回鐵盒，鎖好，聲音冰冷：“今天就到這里。“

程浩知道自己觸碰了不該碰的禁區。他默默退出庫房，在診室收拾自己的東西。正要離開時，寧雅叫住了他。

“那是我父親最后一年。“她站在陰影里，聲音平靜得可怕，“一個老患者在針灸后突發腦溢血去世。家屬起訴他非法行醫。“

程浩屏住呼吸。

“官司打了兩年，最后鑒定是患者自身腦血管畸形。“寧雅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鐵盒，“但父親沒能等到結果。他去山區義診的路上，車子沖出護欄...“

程浩胸口發緊。現在他理解了寧雅對現代醫療體系的抵觸，對商業化的抗拒，甚至她義診的堅持——那不只是仁心，更是贖罪。

“那個鐵盒里...“

“全部資料和研究?！皩幯趴嘈Γ案赣H至死都認為那起事故另有隱情。患者家屬是某醫藥公司高管，一直推動中醫限制法案?！?

程浩腦中警鈴大作。這不正是他熟悉的領域嗎——商業利益偽裝成公共政策，打壓競爭對手？

“我們可以重新調查！“他脫口而出，“我在媒體和調查記者圈還有人脈...“

“不用了?！皩幯艙u頭，“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現在只想守住父親的診所，用我的方式行醫?！?

程浩想反駁，但看到寧雅疲憊的眼神，最終只是點點頭：“網站我明天來完善?！?

走出診所，雨后的空氣格外清新。程浩深吸一口氣，手機突然震動。是一條微信好友申請，備注寫著“劉強介紹，有項目合作“。

程浩皺眉。自從上周偶遇劉強后，他就預感到會有后續。他通過申請，對方立刻發來消息：

【程總，久仰！聽說你在搞中醫互聯網+？劉總說你對這行有獨特見解，我們仁和醫療正在收購中醫診所，有興趣聊聊嗎？】

程浩盯著屏幕，一股無名火竄上心頭。劉強顯然在監視他的動向，還把消息賣給了競爭對手。仁和醫療——正是那家在西醫診所對面開分店的連鎖集團。

他正要回絕，突然靈光一閃，回復道：【有興趣，你們對傳統中醫診所估值多少？】

對方秒回：【看位置和流水，通常50-200萬。有資源介紹？】

程浩冷笑。寧雅的診所位置雖偏，但光是那些醫案和研究就價值連城，更別提她的醫術。他故意套話：【靜安路這邊有家老診所，聽說傳了三代】

對方停頓了幾分鐘：【靜安堂？那家不賣。我們接觸過，女醫生脾氣古怪，要價離譜。程總如果有關系能搞定，傭金好說】

程浩手指在屏幕上飛舞：【巧了，那是我親戚開的。為什么不賣？】

【據說老寧醫生死前留下什么秘方，女兒當寶貝守著。其實現在誰還信這個啊，我們收購都是改造成標準化診所...】

程浩沒再回復，直接刪除了聯系人。他回頭望向“靜安堂“的燈光，明白了寧雅面臨的不僅是經營問題，更是一場關于傳統的保衛戰。

而他，一個失敗的互聯網創業者，陰差陽錯地成了這場戰爭的意外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