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最后一抹余暉戀戀不舍地離開了廣寧城殘破的西墻,夜色如同潮水般迅速漫卷而來。然而,今夜的黑暗似乎不再像昨夜那般令人窒息和絕望。城墻上下,劫后余生的歡呼聲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混合情緒——極度的疲憊、傷痛的折磨、失去同袍的悲傷,以及……終于得救的巨大解脫感。
城外,原本喧囂的鮮卑大營此刻已是一片狼藉,篝火仍在燃燒,卻無人看管,帳篷東倒西歪,遍地都是丟棄的兵器、甲胄和鮮血淋漓的尸體。白馬義從并未在城外停留太久,在確認鮮卑主力確實已經遠遁后,公孫瓚便下令部隊稍作整頓,準備入城。
城墻上,戰斗雖然結束,但善后工作才剛剛開始。
“動作快點!把還能用的箭矢都收集起來!“
“傷員!傷員優先!送到城內的臨時醫館去!“
“統計傷亡!各隊報上人數!“
各種命令聲此起彼伏。王宇拖著幾乎要散架的身體,繼續指揮著傷員的初步處理和轉運。他的嗓子已經完全沙啞,臉上、手上沾滿了不知是誰的血污,但他不敢停歇。戰斗的勝利是用無數生命換來的,現在每多救治一個傷員,都是對逝者最好的告慰。
他看到郎中們在盡力救治,看到民夫們默默地抬著擔架,看到那些失去戰友的士兵們眼中含淚,卻依然強忍著悲痛清理著戰場。戰爭的殘酷與人性的堅韌,在這一刻交織展現。
張世平和蘇雙兩位商人也帶著家丁和伙計們加入了救助的行列。經歷了生死考驗,他們臉上的驚恐尚未完全褪去,但眼神中卻多了幾分堅定。他們不再僅僅是旁觀者,這場守城戰,他們也身在其中,與這座城市共存亡。看到劉備等人走過,他們連忙上前,激動地拱手,嘴唇哆嗦著,卻一時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玄德公……關將軍……張將軍……王先生……大恩不言謝!“最終,還是張世平先緩過神來,深深一揖。
劉備連忙扶起他,臉上帶著疲憊的笑容:“員外言重了。守土御敵,乃我輩分內之事。況且,若非二位員外慷慨解囊,我等也難以支撐到援軍到來。“
蘇雙也連連點頭,心有余悸地說道:“是啊是啊,若非諸位英雄,我等恐怕早已……唉!“
正說話間,城門方向傳來一陣騷動。
“公孫太守到了!“
“白馬將軍入城了!“
消息傳來,城墻上的氣氛頓時又緊張了幾分。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朝著城門方向望去。
只見廣寧城那飽經戰火的城門緩緩打開,一隊隊身披銀甲、騎乘白馬的精銳騎兵,在火把的映照下,如同銀色的河流般,秩序井然地駛入城中。他們裝備精良,氣勢逼人,與城內那些衣衫襤褸、疲憊不堪的守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就是名震北疆的白馬義從,幽州邊境的守護者!
為首一員大將,身材高大,面容剛毅,雖然也略顯風塵,但眉宇間自有一股威嚴與煞氣。他身披亮銀鎧甲,手持長槊,胯下白馬神駿異常。正是幽州太守,別號“白馬將軍“的公孫瓚!
公孫瓚的目光銳利如鷹,迅速掃過城內迎接的人群。他看到了站在人群最前方,臉色尷尬、強作鎮定的廣寧都尉杜茂,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他也看到了站在稍后位置,雖然衣甲殘破、渾身浴血,但身姿挺拔、氣度不凡的劉備一行人,以及他身旁那位同樣英武不凡、左臂纏著繃帶的年輕將領——趙云。
“末將(卑職)參見太守大人!“杜茂連忙上前,躬身行禮,聲音甚至有些諂媚。
然而,公孫瓚卻像是沒看見他一般,徑直催馬向前,在趙云面前勒住了韁繩。他翻身下馬,動作干凈利落。
“子龍!“公孫瓚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帶著一絲關切,“你受傷了?“
趙云見到頂頭上司,掙扎著想要行軍禮,卻被公孫瓚一把按住。
“末將趙云,參見主公!“趙云眼眶微紅,聲音有些哽咽,“末將無能,幾乎失陷廣寧,累主公親自馳援,請主公降罪!“
公孫瓚拍了拍趙云的肩膀,沉聲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你能以少量兵力,據城死守,力抗數倍于己的鮮卑主力,已是難能可貴。我聽聞你身先士卒,浴血奮戰,實乃我幽州軍之楷模!何罪之有?“
他又看了一眼趙云臂上的傷口:“此傷如何?“
“謝主公關心,只是皮外傷,不礙事。“趙云連忙答道。
公孫瓚點點頭,目光轉向旁邊的劉備等人:“這位是……“
趙云立刻介紹道:“主公,這位是涿郡劉備,劉玄德。這兩位是他的義弟,關羽關云長、張飛張翼德。這位是王宇王先生。此次廣寧能夠守住,全賴玄德公及其兄弟、友人力挽狂瀾,仗義出手!“
他簡要地將劉備等人如何主動留下協助守城,如何在西門頂住鮮卑最猛烈的進攻,以及關羽、張飛的驚人武勇和王宇的智謀調度,都一一向公孫瓚做了匯報。
劉備上前一步,拱手行禮:“在下劉備,字玄德,見過公孫太守。守城乃我漢家兒郎分內之事,不敢居功。“他態度謙和,不卑不亢。
關羽和張飛也依禮參見,關羽丹鳳眼微闔,神色平靜,張飛則好奇地打量著這位傳說中的白馬將軍,眼神中帶著幾分敬佩,但更多的是不服輸的戰意。王宇也拱手行禮,默默觀察著公孫瓚的反應。
公孫瓚仔細打量著劉備。他似乎對這個名字有些印象,沉吟片刻:“劉玄德……涿郡……你可是曾師從故太中大夫盧子干先生?“
劉備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恭敬答道:“正是。備少時,曾與太守大人同窗,受業于盧公門下。只是備才疏學淺,不堪造就,不入太守大人法眼。“他將自己的姿態放得很低,稱公孫瓚為“師兄“(雖然沒明說,但點出同門之誼)。
“哦?原來是玄德師弟!“公孫瓚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但很快又恢復了嚴肅,“難怪!盧公門下,果然多俊杰!玄德師弟,此次廣寧之圍,你當居首功!“
他轉向關羽和張飛,目光中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這位想必就是刀斬鮮卑無數的關云長,這位是吼退敵膽的張翼德吧?果然是熊虎之將!有二位相助,玄德師弟真是如虎添翼!“
關羽微微頷首致意,張飛則咧嘴一笑,嘿嘿道:“太守大人過獎!殺幾個蠻子,不算什么!“
公孫瓚哈哈一笑,又看向王宇:“這位王先生,聽子龍說,你不僅智謀過人,還精通醫術、后勤調度?真是難得的全才。“
王宇謙虛道:“太守謬贊。在下只是略懂些皮毛,戰陣之事,全賴玄德公與諸位將軍指揮若定。“
這時,被晾在一旁的杜茂臉色已經變得極為難看,汗水浸濕了后背。他幾次想插話,都被公孫瓚銳利的眼神逼了回去。
公孫瓚不再理會劉備等人,轉過身,冷冷地看向杜茂:“杜茂!“
“卑職在!“杜茂一個激靈,連忙應道。
“我問你!“公孫瓚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凌厲的殺氣,“鮮卑大舉入侵,兵臨城下,你身為廣寧都尉,守土有責!為何城中兵力空虛?為何防務松弛?為何在趙云將軍浴血奮戰之時,你卻龜縮不出,甚至可能暗通款曲,意圖獻城?!“
一連串的質問如同重錘砸在杜茂心頭,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太守大人饒命!冤枉啊!卑職……卑職絕無通敵之心!只是……只是敵軍勢大,卑職一時失措,并非有意……“
“失措?“公孫瓚冷笑一聲,“我看你是膽怯無能,貪生怕死!來人!“
“在!“兩名親兵上前。
“將此無能瀆職之輩拿下!暫押大牢,待我查明實情,再行處置!“公孫瓚毫不留情地下令。
“太守饒命!太守饒命啊!“杜茂哭喊著被親兵拖了下去。
公孫瓚雷厲風行地處理了杜茂,讓周圍的士兵和官員都噤若寒蟬,也讓劉備等人見識到了這位白馬將軍的鐵腕手段。
“玄德師弟,子龍,還有諸位,“公孫瓚的語氣緩和了一些,“此地不是說話之所。且隨我到都尉府,詳細敘話。“
……
都尉府,原本屬于杜茂的府邸,此刻已經被公孫瓚的親兵接管。簡單的清理之后,這里成了臨時的議事廳。
公孫瓚居中而坐,劉備、關羽、張飛、趙云、王宇分坐兩側。張世平、蘇雙作為重要當事人,也被請來旁聽。
公孫瓚首先聽取了趙云和劉備關于整個戰役經過的詳細匯報,包括鮮卑的兵力、戰術,守軍的應對,物資的消耗,以及傷亡情況。他聽得非常仔細,不時點頭,偶爾也會插話詢問一些細節。
當聽到關羽、張飛在城頭萬軍叢中斬將殺敵、如入無人之境時,他眼中精光連閃,贊嘆不已。當聽到王宇提出加固工事、改善衛生、節約箭矢、甚至夜間虛張聲勢等計策時,他也露出了贊許的神色。
匯報完畢,公孫瓚沉吟片刻,說道:“此次鮮卑南侵,聲勢浩大,彌加所部乃其精銳。廣寧城小兵寡,能堅守至今,實屬不易。玄德師弟、子龍,還有關、張二位壯士,王先生,你們功不可沒!“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如今鮮卑雖退,但其主力未損,料其不會甘心,幽州北境之患,仍未解除。我奉朝廷之命,鎮守幽州,保境安民,正是用人之際。“
他的目光落在劉備身上:“玄德師弟,你乃盧公高徒,又有關、張這等萬人敵的兄弟相助,更有王先生這般智囊輔佐,何不留在我麾下,與我一同討伐胡虜,建功立業?我保舉你為別部司馬,統領一軍,如何?“
別部司馬,雖然官職不算太高,但可以獨立領兵,對于毫無根基的劉備來說,這無疑是一個極具誘惑力的提議。
張飛聞言,臉上露出興奮之色,顯然頗為意動。關羽則依舊平靜,似乎在等待劉備的決定。
劉備站起身,恭敬地向公孫瓚行了一禮:“多謝太守大人厚愛。備才德淺薄,恐難當此重任。況且……“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張世平和蘇雙,“備受張、蘇兩位員外所托,護送商隊北上,如今半途遇險,幸得太守搭救。然約定未了,信義不可失。備欲先護送二位員外完成此行,或助其安全返回涿郡,方能心安。“
公孫瓚聞言,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哈哈大笑:“好一個'信義不可失'!玄德師弟果然有古君子之風!我公孫瓚最敬重信守承諾之人!“
他點了點頭:“也好。大丈夫一諾千金。既然你與二位員外有約在先,我也不強人所難。不過,幽州邊境,胡馬窺伺,危機四伏,并非久留之地。你護送他們,還需多加小心。“
他又看向趙云:“子龍,你此戰雖有小挫,但忠勇可嘉。我擢升你為牙門將軍,領本部兵馬,暫駐廣寧,負責整頓防務,安撫百姓,招募新兵,以防鮮卑再犯。“
“末將領命!謝主公栽培!“趙云激動地領命。雖然兵力損失慘重,但得到主公的信任和提拔,讓他倍感振奮。
接著,公孫瓚又對守城有功的將士進行了封賞,安撫了城中百姓,并下令從軍中撥出糧草物資,支援廣寧。一系列舉措,迅速穩定了廣寧的局勢,也展現了他作為一方統帥的魄力和能力。
議事結束后,張世平和蘇雙再次找到劉備等人,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玄德公高義!若非您堅守信諾,我等恐怕……“張世平激動地說道。
蘇雙則更為實際,他取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遞給劉備:“玄德公,關將軍,張將軍,王先生,此次若非諸位相救,我二人早已身死異鄉,萬貫家財也化為烏有。這點心意,不成敬意,還請務必收下!此外,之前約定酬金,我們也將雙倍奉上!“
劉備推辭不過,王宇則在一旁使了個眼色,示意收下。他們現在確實需要錢糧來補充消耗,也為將來的發展做準備。
“多謝二位員外厚意。“劉備這才收下,“只是如今邊境未靖,道路不寧。二位員外的買賣……“
張世平嘆了口氣:“唉,如今這情形,塞外貿易是萬萬不敢再想了。我二人商議,還是盡快南歸為好。只是這一路……“
王宇開口道:“公孫太守大軍在此,鮮卑新敗,短期內應該不敢再犯。不過,沿途散兵游勇、山賊草寇恐怕不少。若二位員外信得過我們,我等愿繼續護送二位返回涿郡。“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張世平、蘇雙大喜過望。有劉關張這幾尊大神護送,他們的安全就有了最大的保障。
事情就這么定了下來。劉備一行人決定暫時休整幾日,待傷勢恢復,城中秩序稍定,便護送張世平、蘇雙南返涿郡。
……
接下來的幾天,廣寧城在公孫瓚的坐鎮和趙云的治理下,逐漸恢復了秩序。戰死的士兵被妥善安葬,傷員得到了救治,城墻的破損處也開始修復。公孫瓚并未久留,在穩定局勢、留下足夠兵力給趙云后,便率領主力部隊返回薊縣(幽州治所)部署更宏觀的邊防。
臨行前,公孫瓚再次召見了劉備。
“玄德師弟,“公孫瓚看著劉備,語氣誠懇,“幽州北疆,乃至整個大漢,都需要像你這樣有勇有謀、重信重義的棟梁之才。待你完成承諾,若有意北上,可來薊縣尋我。我帳下,虛位以待!“
“多謝太守大人看重。若有機會,備定當拜訪。“劉備恭敬回應。
公孫瓚又特意囑咐了趙云,要他與劉備等人多加親近,相互扶持。趙云自然領命。
這幾日,劉備、關羽、張飛、王宇也和趙云有了更多的交流。趙云為人正直,槍法絕倫,雖然身屬公孫瓚麾下,但對劉備的仁德、關羽的忠義、張飛的豪勇以及王宇的智略都十分欽佩。而劉備等人也對趙云的英勇沉穩、忠誠可靠贊不絕口。彼此之間,惺惺相惜之情日漸加深。
王宇更是有意識地與趙云探討了一些兵法、戰術以及天下大勢。他發現趙云不僅武藝高強,見識也頗為不凡,只是礙于身份和性格,不常顯露。王宇知道,趙云這樣的大才,最終是會“良禽擇木而棲“的,現在打好關系,至關重要。
這天晚上,四兄弟再次聚在客棧房間里。經過幾天的休養,他們的傷勢和體力都恢復了不少。
“大哥,咱們明日便啟程南下了嗎?“張飛問道。
劉備點點頭:“張、蘇兩位員外已經打點好了行裝。此間事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只是……“關羽撫髯沉吟,“公孫太守盛情相邀,大哥為何不……“
劉備看了看兄弟們,溫和地說道:“公孫師兄雖是英雄,但他帳下猛將如云,謀士亦不少。我等前去,未必能得到重用。況且……“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深邃的光芒,“我觀公孫師兄,雖有匡扶漢室之志,但其性情剛愎,處事急躁,恐非明主之選。“
王宇心中暗贊,大哥果然有識人之明。公孫瓚雖然前期戰功赫赫,但后期的確因為性格缺陷而導致敗亡。
“那我們回涿郡之后,又該如何?“張飛有些茫然。涿郡那個小地方,顯然已經容不下他們這幾條“潛龍“了。
劉備看向王宇:“子軒,你有何看法?“
王宇沉思道:“大哥所慮極是。公孫太守處,非我等久留之地。涿郡亦非能成就大事之所。此次廣寧之戰,我等雖然薄有微名,也得到了一些錢糧資助,但根基仍然淺薄。當務之急,是尋一處可以立足、發展之地,招兵買馬,積蓄力量。“
“立足之地?“劉備皺眉,“如今漢室衰微,群雄并起,何處可容我等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