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揚離開去云南的那天，BJ下了一場小雨。林曉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看著雨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手機屏幕亮著周揚最后發來的消息：

「登機了，兩周后見。記得按時吃飯」

林曉的手指懸在鍵盤上方，想寫些什么又刪掉，最終只回了一個「一路平安」。這種簡潔的回應與她在商務郵件中的風格截然不同，卻恰如其分地表達了她復雜的心情——既期待他旅途順利，又隱隱有些不舍。

兩周時間比林曉預想的要漫長。工作日還好，她被淹沒在數據和會議中；但周末的空閑時間突然變得難以打發。她嘗試去看了一場周揚推薦過的獨立電影，卻發現自己不斷想象如果他坐在旁邊會如何評價某個鏡頭。

第二周的周三晚上，林曉加班到九點，疲憊地回到公寓。剛放下包，門鈴響了。透過貓眼，她看到周揚站在門外，皮膚曬得黝黑，頭發似乎長了些，肩膀上挎著那個熟悉的相機包。

林曉的心跳突然加速，她深吸一口氣才打開門。“你提前回來了？“

周揚的笑容在走廊燈光下格外明亮，“項目比預期順利。“他舉起手中的紙袋，“帶了云南特產，要嘗嘗嗎？“

林曉側身讓他進門，聞到一股混合著陽光和草木的氣息——那是周揚身上的味道，還帶著旅途的風塵。

“你黑了。“她脫口而出，然后有些尷尬地補充，“云南陽光很強？“

“高原紫外線厲害。“周揚把紙袋放在茶幾上，從里面拿出幾個小包，“這是普洱茶，當地手工紅糖，還有...“他神秘地笑了笑，拿出一個牛皮紙包裹的扁平物品，“給你的禮物。“

林曉接過那個包裹，小心翼翼地拆開。里面是一本手工制作的相冊，封面是用云南當地的手工紙和麻繩裝訂而成。她翻開第一頁，呼吸微微一滯——那是周揚拍攝的一系列黑白照片，記錄了一個少數民族老婦人織布的全過程。每一張照片旁邊都有周揚手寫的注釋，講述著背后的故事。

“這是諾蘇族的阿吉奶奶，78歲了，從6歲開始織布。“周揚湊近指著其中一張照片，“這張是我凌晨四點拍的，她每天雷打不動這個時間起床工作。“

林曉一頁頁翻過去，仿佛能透過照片聞到云南山間的空氣，聽到織布機的聲響。最后一頁不是照片，而是一張速寫——是她自己的側臉，線條簡潔卻傳神。

“這是...“她驚訝地抬頭。

周揚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有天晚上在客棧畫的，憑記憶。“他頓了頓，“不太像，但...“

“很像。“林曉輕聲說，指尖輕輕撫過那張素描。她不知道周揚何時如此仔細地觀察過她，能捕捉到她眼角細微的弧度。

一陣沉默后，周揚突然拍了下額頭，“差點忘了正事！“他從相機包里掏出一個U盤，“財務資料我都整理在這里了，按照你教我的分類方法。“

林曉接過U盤，忍不住笑了，“真沒想到你會這么認真。“

“嘿，我可是好學生。“周揚假裝嚴肅地說，然后表情變得柔和，“說真的，謝謝你愿意幫我。這次在云南，我按照你教的做了預算，居然省下了不少錢。“

“看來我的課程很有效。“林曉微笑著說，突然意識到自己正以一種從未有過的輕松姿態與周揚交談——沒有防備，沒有刻意保持距離。

他們坐在沙發上，周揚講述著云南之行的見聞，林曉則煮了他帶來的普洱茶。茶香氤氳中，林曉發現自己完全被他的故事吸引——那些她曾經認為“不切實際“的冒險，現在聽起來卻充滿魅力。

“所以，你接下來有什么計劃？“茶過三巡，林曉問道。

周揚的眼睛亮了起來，“實際上，有個好消息。《國家地理》對我的這組照片很感興趣，可能會買下刊登權。“

“真的？那太棒了！“林曉由衷地為他高興，“這會是很大的突破吧？“

“嗯，如果成功的話。“周揚點點頭，然后猶豫了一下，“還有件事...他們提到可能需要后續拍攝，可能要去更偏遠的地方，時間也會更長。“

林曉感到胸口一陣莫名的緊縮，“多久？“

“兩三個月吧，看具體情況。“周揚觀察著她的反應，“你覺得...怎么樣？“

林曉放下茶杯，強迫自己保持平靜，“這是你的工作，當然應該去。“她的聲音比自己預想的要生硬。

周揚沉默了一會兒，“林曉，我們認識這段時間...我很珍惜。“

“我也是。“林曉輕聲回答，卻不敢看他的眼睛。

“所以我想知道，“周揚的聲音變得異常認真，“如果我真的要離開那么久，你會...等我回來嗎？“

這個問題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面。林曉抬起頭，對上周揚專注的目光，突然明白了他們之間早已超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

“我會。“她聽見自己說，簡單卻堅定。

周揚的笑容如陽光般綻放，他伸出手，輕輕覆在林曉的手背上。溫暖從接觸點蔓延開來，林曉沒有抽回手。

那一刻，不需要更多言語。

接下來的日子，他們見面的頻率更高了。周揚忙著準備《國家地理》的投稿材料，林曉則幫他進一步完善財務規劃。一個周六的下午，林曉來到周揚的公寓——一間位于老城區胡同里的 loft，墻上掛滿照片，工作臺上散落著各種器材和底片。

“你的生活就像一場永無止境的創意風暴。“林曉環顧四周，忍不住評價道。

周揚從廚房探出頭，“這叫藝術家的混亂美學。“他端著兩杯咖啡走過來，“不過說真的，多虧你幫我整理稅務，否則這次《國家地理》的合同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處理。“

林曉接過咖啡，注意到杯子上有她最喜歡的漫畫角色圖案——她從未告訴過周揚這個偏好。“你記得我喜歡這個？“

“上次在你家看到書架上有一整套這個漫畫。“周揚自然地回答，仿佛記住她的每一個細節是最理所當然的事。

他們在工作臺前坐下，開始梳理合同條款。林曉驚訝地發現周揚對商業條款的理解比想象中好很多。

“你其實很懂這些，為什么之前弄得一團糟？“她忍不住問。

周揚聳聳肩，“不是不懂，只是不喜歡。數字和條款讓一切變得冷冰冰的。“他看向林曉，眼神柔和，“但你讓這些變得不一樣。“

林曉感到臉頰發熱，趕緊低頭繼續看文件。陽光透過天窗灑在工作臺上，落在周揚的手上——那雙能捕捉世間最美瞬間的手，此刻正笨拙地試圖操作Excel表格。某種柔軟的情緒在她心中蕩漾。

“這里，“她指著屏幕，“稿費支付方式你可以選擇分期，這樣稅務上更有利。“

周揚湊近屏幕，肩膀輕輕碰觸她的。這個偶然的接觸讓林曉心跳漏了一拍，但她沒有移開。

工作結束后，周揚提議去附近的湖邊散步。初夏的傍晚，微風拂過湖面，泛起細碎的波紋。他們沿著湖邊小路慢慢走著，偶爾肩膀相碰，又自然分開。

“你小時候是什么樣子的？“周揚突然問道。

林曉思考了一會兒，“大概是個很嚴肅的小孩吧。我父親是大學教授，家里規矩很多。“

“所以從小就是優等生？“

“嗯。“林曉點點頭，“從小學到大學，一路名校，然后進入投行。典型的亞洲精英路線。“

周揚笑了，“而我高中就輟學了，到處打工，后來才自學攝影。“

林曉驚訝地看著他，“你輟學？為什么？“

“受不了束縛。“周揚的目光投向遠處的湖面，“我父親是公務員，母親是中學老師，他們希望我走體制內的路。但坐在教室里聽老師講那些條條框框，對我來說簡直是酷刑。“

“所以你選擇了完全相反的路。“

“是啊，叛逆少年。“周揚做了個鬼臉，“不過我不后悔。這些年的經歷讓我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自由地看世界，用鏡頭記錄真實的生活。“

林曉沉默地走著。她從未如此強烈地感受到他們來自多么不同的世界——她循規蹈矩的人生軌跡與周揚自由奔放的選擇形成鮮明對比。但奇怪的是，這種差異不再讓她感到不安，反而有種奇妙的吸引力。

“你呢？“周揚輕聲問，“做金融是你真正想要的嗎？“

這個問題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林曉很少觸碰的內心盒子。她停下腳步，望著湖對岸的燈火。

“我享受分析數據和解決問題的過程，“她慢慢地說，“但有時候...我會想如果當初堅持學音樂會怎樣。“

“你學過音樂？“

“鋼琴。從五歲到十八歲。“林曉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懷念，“曾經想過考音樂學院，但父親認為那'不穩定'。“

周揚靜靜地聽著，沒有立即給出那些常見的安慰話——現在開始也不晚之類的話。他只是握住了她的手，輕輕捏了捏。這個簡單的動作比任何語言都更有力量。

回程的路上，他們聊起了各自的旅行經歷。林曉驚訝地發現，盡管周揚去過更多地方，但她因工作去過的國際大都市同樣讓他感興趣。

“你看，“周揚笑著說，“我們其實都探索了世界，只是方式不同。你在高樓大廈間尋找規律，我在荒野中捕捉瞬間。“

“兩種不同的冒險。“林曉補充道。

“正是如此。“

那一刻，林曉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和諧——他們的差異不再是隔閡，而是互補。

周揚送她到公寓樓下，夜色已深。街燈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柔和的光影，林曉突然有種想要伸手觸摸的沖動。

“明天...“周揚開口，又停頓了一下，“明天我要去見《國家地理》的編輯，可能很晚才結束。“

“祝你好運。“林曉真誠地說。

周揚點點頭，卻沒有立即離開。他們站在那里，某種無形的張力在空氣中蔓延。

“林曉，“周揚最終輕聲說，“我想吻你。“

這個直白的告白讓林曉的呼吸一滯。她應該拒絕的，應該理智地思考他們之間所有的差異和不確定性。但此刻，她只想遵循內心的聲音。

“那就吻吧。“她聽見自己說。

周揚的唇溫暖而柔軟，帶著淡淡的咖啡味。這個吻輕柔得像一片羽毛落下，卻在她心中激起千層浪花。當他們分開時，林曉感到一種奇妙的暈眩，仿佛整個世界都微微傾斜了一下。

“晚安，林曉。“周揚微笑著說，眼睛里閃爍著星光。

“晚安。“她輕聲回應，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接下來的兩周，他們的關系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周揚成功簽約《國家地理》，而林曉也迎來了職業生涯的高光時刻——她主導的一個跨國并購項目獲得了行業嘉獎。

慶祝酒會結束后，林曉邀請周揚來她的公寓。他們坐在陽臺上，分享著一瓶香檳，夜空中的星星稀疏但明亮。

“為成功干杯。“林曉舉起酒杯。

“為我們的成功。“周揚補充道，輕輕碰杯。

微醺的狀態下，林曉靠在周揚肩上，感受著他均勻的呼吸。這一刻如此寧靜美好，讓她幾乎忘記了所有現實考量。

“林曉，“周揚突然開口，聲音有些緊張，“《國家地理》的項目...他們希望下個月就出發。“

林曉的身體微微僵硬，“去哪里？“

“非洲。肯尼亞和坦桑尼亞交界處的一個部落。“

“多久？“

“至少三個月。“周揚輕輕握住她的手，“但我可以拒絕，或者推遲...“

林曉坐直身體，強迫自己保持冷靜。“不，這是你的機會，你應該去。“

周揚凝視著她的眼睛，“那我們呢？“

這個問題像一把利劍刺穿了林曉精心構筑的平靜表象。她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三個月的時間，半個地球的距離，他們剛剛萌芽的感情能經受住這樣的考驗嗎？

正當她猶豫時，手機突然響起。是一條工作郵件提醒，標題赫然寫著“新加坡分部管理職位機會“。

林曉盯著屏幕，感到命運正在跟她開一個殘酷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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