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個不停。

云棲蜷縮在丞相府密室的角落里，雙手緊握沈硯留下的發帶。發絲間似乎還殘留著他的氣息，混合著血與鐵的味道。三更天了，父親與老魚仍在隔壁商議對策，而永平則因肩上的箭傷昏睡著。

冷宮那場大火后，沈硯與大姐永寧下落不明?；实蹖ν庑Q是走水，暗地里卻派禁軍四處搜捕。云棲閉上眼，腦海中全是沈硯渾身是血仍死戰不退的畫面。

“二丫頭。“老魚推門而入，獨眼在燭光下顯得格外深邃，“你父親要見你?！?

丞相書房內，燭火通明。柳晏面色灰敗，眼下是深深的青黑。他面前攤著一卷泛黃的絹布，上面密密麻麻寫滿字跡。

“寧兒，“他聲音嘶啞，“有些事，為父必須告訴你。“

云棲跪坐在父親對面，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頸后胎記。那里仍在隱隱作痛，自與永平、永寧相聚那一刻起，這印記就像活過來一般，時不時傳來灼熱感。

“這是什么？“她指向絹布。

“皇室秘卷。“丞相輕撫絹面，“記載著睿王與你們三姐妹的血脈聯系。“

云棲心頭一跳：“什么聯系？“

丞相深吸一口氣：“睿王與你們，是同父異母的血親?！?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劈下。云棲手邊的茶盞被打翻，碎瓷片飛濺，熱茶浸濕了裙角也渾然不覺。

“這...不可能...“

“二十年前，先帝南巡時曾寵幸過一位民間女子。“丞相目光晦暗，“那女子后來生下一子，就是睿王。而你們的祖母...正是那女子的妹妹?！?

云棲腦中嗡嗡作響：“所以睿王是我們的...“

“叔父?！柏┫嗫嘈?，“他頸側的九瓣蓮，與你們的胎記同出一源，都是前朝皇室血脈的象征?！?

老魚在一旁補充：“睿王當年為奪皇位，修煉了前朝禁術。這術法需以同血脈者為引，所以他一直尋找你們三姐妹?！?

云棲突然明白為何睿王看她的眼神如此詭異——那不是看棋子的眼神，而是看獵物的眼神！

“母親知道這事嗎？“

丞相眼中閃過一絲痛楚：“蕓娘不僅知道，她正是前朝最后一位公主。“

又一記重擊。云棲扶住桌沿才沒跌倒。她的母親，那位溫柔似水的柳夫人，竟是亡國公主？

“十五年前那場刺殺...“

“是睿王策劃的?！柏┫嗳^捏得咯咯響，“他需要你們三姐妹完成禁術，而蕓娘誓死保護你們。她將你們分開隱藏，甚至不惜以死誤導追兵...“

云棲胸口如壓巨石。母親用生命保護她們，而大姐永寧卻被紅蓮擄走培養成殺手，這是何等諷刺！

“父親，“她聲音發抖，“大姐她...知道真相嗎？“

丞相搖頭：“為父不確定。但看她在冷宮拼死保護你的樣子，或許她早已生疑...“

窗外雨聲漸急，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照亮了云棲蒼白的臉。她突然想起什么，轉向老魚：“魚叔，您給我的銅錢...“

老魚從懷中取出那半枚銅錢：“這是柳夫人留下的信物。完整的銅錢本有三枚，你們三姐妹各持一半。當三枚合一，便能打開前朝秘藏。“

“秘藏里有什么？“

“克制睿王禁術的方法。“老魚獨眼中精光閃爍，“但如今我們沒時間尋找秘藏了。七日期限將至，睿王的禁術即將完成?！?

丞相從暗格中取出一個小木匣：“這是你母親留下的最后武器。“匣中是一枚金針，針尖泛著詭異的藍光，“針上淬了劇毒，只有身負皇室血脈者才能使用——因為只有你們的血不會激活毒素。“

云棲小心地接過金針。如此纖細，卻能決定生死。她忽然想起沈硯說過的話——“這世上的事不是非黑即白“。睿王是敵人，但也是血親；皇帝表面仁義，卻與睿王暗中勾結...

“我們該怎么做？“

“永平傷勢好轉后，你們必須分頭行動?！柏┫噤侀_一張皇宮地圖，“永平熟悉宮中密道，她會帶你找到睿王。而你...“他聲音哽咽，“必須親手了結這一切?！?

云棲凝視金針，忽然聽到隔壁傳來永平的尖叫！

三人沖進內室，只見永平蜷縮在床角，臉色慘白。她肩上的傷口滲出黑血，將白衫染紅大片。

“毒...箭上有毒...“她咬著唇，冷汗涔涔。

云棲立刻檢查傷口，血色發黑，氣味甜膩——與母親筆記中記載的“七步香“一模一樣！這是紅蓮特有的毒藥，母親當年就是死于此毒。

“幫我準備這些藥材。“她飛速寫下藥方，手穩得驚人，“再取一盆清水，越快越好！“

老魚立刻去辦。云棲扶永平躺平，撕開傷口處的衣衫。毒已開始蔓延，黑色細紋如蛛網般向心口延伸。

“姐姐...“永平虛弱地抓住她的手，“若我死了...拿我的半枚銅錢...與大姐的合在一起...“

“別胡說！“云棲斥道，聲音卻帶著哭腔，“我們才剛相認...“

永平擠出一絲微笑：“真奇怪...明明第一次見，卻覺得認識你一輩子了...“

老魚取來藥材和清水。云棲手法嫻熟地研磨藥材，制成糊狀敷在傷口上。黑血遇到藥糊，立刻嘶嘶作響，冒出刺鼻白煙。永平咬緊布巾，疼得渾身發抖也不吭一聲。

“忍一忍?！霸茥珵樗寥ダ浜?，“母親留下的方子，一定能解這毒?！?

藥效漸漸發作，黑血轉為鮮紅。云棲松了口氣，繼續為妹妹包扎。永平虛弱地握住她的手：“姐姐手法真好...像母親一樣...“

云棲鼻子一酸。是啊，她繼承了母親的醫術，卻從未有機會為母親把一次脈，熬一碗藥...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永平終于安穩睡去。云棲輕手輕腳來到院中。雨已停了，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清香。她跪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再也抑制不住淚水。

“沈硯...“她攥緊那根發帶，聲音支離破碎，“你給我活著回來...聽到沒有...“

一滴露水從屋檐滑落，砸碎在她手背，像極了那夜沈硯為她擋箭時滴落的血。

“丫頭?！袄萧~不知何時站在身后，“有消息了。“

云棲猛地抬頭，眼中淚光未干。

“沈小子沒死。“老魚低聲道，“他被關在密牢，睿王要用他引你現身?！?

云棲渾身發抖，不知是悲是喜：“大姐呢？“

“生死未卜。“老魚搖頭，“但永寧郡主素來機敏，或許...“

“我要救他們?！霸茥驍嗨曇魣远ㄈ玷F，“今晚就去?！?

老魚獨眼微瞇：“你有計劃？“

云棲看向初升的朝陽，眼神前所未有地清明：“睿王想要三姐妹齊聚完成禁術，那我們就給他一個'齊聚'?！?

她回到書房，取出永平的衣物和那枚金針。銅鏡中，她與永平有七八分相似，加上刻意模仿，足以以假亂真。

“你要假扮永平？“丞相皺眉，“太危險了！“

“正因危險，才必須是我去。“云棲束起長發，學著永平的樣子留下兩縷鬢發，“睿王認得我，他會放松警惕。“

她在鏡前練習永平的姿態表情——那略帶稚氣的歪頭，說話時微微鼓起的臉頰，還有笑起來才顯現的梨渦。最像的是眼睛，同樣的杏眼，只是永平的眼中多了幾分不諳世事的天真。

“還差一點?！霸茥?，取出藥粉輕撲在臉上，讓膚色更接近永平的蒼白。

日上三竿時，永平醒了。她虛弱但清醒，看到鏡前的云棲時，驚訝地瞪大眼睛：“姐姐？“

“我在。“云棲立刻來到床邊，“感覺如何？“

“好多了?！坝榔皆噲D坐起，“你...為什么要扮成我？“

云棲將計劃簡單說明。出乎意料，永平沒有反對，反而從枕下取出一個小布包：“拿著這個?！?

布包里是一把精致的銀匕首，柄上纏著紅線?！按蠼憬o我的，“永平解釋，“她說若有機會見到妹妹，就把這個交給她?！?

云棲接過匕首，紅線觸感熟悉——是母親常用的繡線！大姐永寧在紅蓮多年，竟一直珍藏著母親的遺物...

“姐姐，“永平突然認真地看著她，“你愛那個沈大人，對嗎？“

云棲手指一顫，銀匕首差點滑落：“我...“

“你看他眼神不一樣?！坝榔轿⑿?，“就像母親看父親那樣?！?

云棲沒有否認。她想起沈硯為她擋箭的樣子，想起他在山洞里緊握她的手，想起他珍藏多年的發帶...若這都不算愛，什么才是？

“他會沒事的?！坝榔轿兆∷氖郑拔覀兌紩??！?

午后，老魚帶回更多消息：皇帝對外宣稱染恙，實則被睿王軟禁；禁軍已換上了紅蓮的人；而七月初七的“滴血認親“儀式仍將舉行，只是主角換成了睿王。

“他想借儀式完成禁術?！柏┫嗝嫔?，“屆時百官見證，他就能名正言順地取代皇帝?！?

云棲撫摸金針：“所以我們必須在儀式前行動?！?

計劃很簡單：云棲假扮永平，隨老魚潛入密牢救出沈硯；同時丞相派人尋找永寧；最后三姐妹齊聚，給睿王設下致命陷阱。

“記住，“臨行前丞相緊抱女兒，“無論發生什么，先保全自己?！?

云棲鄭重點頭，換上永平的素白裙裝，將金針藏在袖中暗袋。鏡中人已與永平別無二致，唯有眼神更加堅毅。

“走吧，魚叔?！?

暮色四合時，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離開丞相府，向皇城駛去。車內，云棲反復摩挲著銀匕首。母親若在天有靈，會為她驕傲嗎？這個為保護女兒們而犧牲的女人，可曾想過有朝一日，女兒們會為彼此而戰？

馬車突然停下。老魚低聲道：“到了。“

云棲深吸一口氣，掀開車簾。眼前是皇城偏門，守衛森嚴。成敗在此一舉。

“記住，“老魚最后叮囑，“你此刻是永平，膽小怕事的永平。無論看到什么，都要保持這個形象。“

云棲點頭，瞬間調整表情，眼中換上永平特有的天真與怯懦。她縮著肩膀跟在老魚身后，像個不諳世事的少女。

守衛檢查老魚的令牌后放行。兩人穿過曲折的宮道，來到一座偏僻的殿閣前。閣上匾額寫著“思過軒“，實則是皇家密牢。

“人帶來了？“一個黑衣人從陰影中現身。

老魚點頭：“主子要的人?！?

黑衣人打量云棲，突然伸手扯開她的衣領！云棲強忍反擊的沖動，裝作驚恐地瑟縮。黑衣人看到她頸后的五瓣金紋（實則是用特殊顏料臨時繪制），滿意地點頭。

“進去吧，主子等著呢。“

厚重的鐵門緩緩打開，一股霉味混合著血腥氣撲面而來。云棲跟著老魚走下石階，心跳如鼓。兩側牢房里關著形銷骨立的人，有些已經不成人形。

最深處的水牢中，一個熟悉的身影被鐵鏈鎖在墻上。沈硯！他低垂著頭，長發散亂，衣衫破爛不堪，露出無數觸目驚心的傷痕。

云棲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忍住沖上去的沖動。她現在是永平，永平不認識沈硯...

“這就是你要見的人?！昂谝氯霜熜?，“滿意了？“

云棲強作鎮定：“主子說...要確認他活著...“

黑衣人嗤笑，一桶冰水潑向沈硯。沈硯猛地抬頭，劇烈咳嗽起來。他視線模糊地掃過牢內眾人，在看到云棲的瞬間，眼中閃過一絲異樣——他認出來了！

但沈硯立刻低下頭，裝作虛弱不堪的樣子。云棲心如刀絞，卻不得不繼續演戲：“他...看起來快死了...“

“死不了。“黑衣人不耐煩道，“看夠了就走吧，主子還等著你們呢。“

老魚暗中捏了捏云棲的手，示意按計劃行事。云棲點點頭，跟著黑衣人轉身離開。就在這一刻，沈硯突然用盡力氣喊道：

“永安！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