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無霜的聲音在雨夜中格外清晰，像一把冰刃刺破黑暗。云棲渾身緊繃，短刀已握在手中。沈硯卻按住她的手腕，輕輕搖頭。
“出來吧，我沒帶幫手。“秦無霜又道，聲音里帶著一貫的冷嘲。
沈硯猶豫片刻，終于站直身體：“在這里。“
竹林沙沙作響，秦無霜的身影如鬼魅般浮現。她依舊一襲黛藍勁裝，只是沒戴面紗，雨水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滑下，襯得那雙鳳眼越發銳利。軟劍懸在腰間，但手按在劍柄上，隨時可以出鞘。
“真是狼狽。“她打量著渾身濕透的兩人，嘴角微揚，“堂堂鎮撫司指揮使，帶著丞相千金鉆山溝。“
云棲握刀的手指發緊：“你殺了那個老御醫？“
秦無霜挑眉：“我若想殺你們，剛才那箭就不會射偏。“她指向沈硯耳側——一縷頭發被整齊削斷，正是箭矢擦過的痕跡。
“那老御醫是誰殺的？“沈硯沉聲問。
“紅蓮'影'字組。“秦無霜從懷中取出一枚黑羽箭簇，“專司滅口。“
沈硯接過箭簇檢查，臉色越發陰沉：“朝廷工部特制的箭頭，外面弄不到。“
“所以我說，你們麻煩大了。“秦無霜掃了眼云棲，“尤其是她。“
雨勢漸小，但夜色更深。遠處傳來隱約的號角聲，追兵顯然沒有放棄搜尋。秦無霜示意兩人跟上：“三里外有個獵戶小屋，暫時安全。“
云棲沒動，看向沈硯。即使在這種時刻，她仍下意識地尋求他的判斷。沈硯眼中閃過一絲復雜，微微點頭。
三人沉默地穿行在竹林中。秦無霜帶路的方式很特別——時而突然轉向，時而倒退行走，顯然是在故布疑陣。云棲的布鞋早已濕透，每走一步都發出輕微的“咯吱“聲。她緊握著那把短刀，思緒卻飄向秦無霜剛才的話。
丞相千金。秦無霜為何如此確定她就是？
約莫半個時辰后，一座低矮的木屋出現在林間空地上。屋子破舊但完整，門前的火塘灰燼尚有余溫，看來不久前還有人使用。
秦無霜輕車熟路地推門而入，點亮了屋內的油燈。昏黃的光線下，云棲看到這屋子內部比外觀整齊得多——墻角堆著干糧和藥材，甚至還有一套簡易的制藥工具。
“你的據點？“沈硯環顧四周。
“臨時落腳點。“秦無霜脫下滴水的蓑衣，“紅蓮在青州勢力很大，你們這樣大搖大擺地闖進來，簡直是找死。“
云棲擰著衣角的水，忍不住問：“你為什么幫我們？“
秦無霜冷笑：“誰說我在幫你們？“她轉向沈硯，“指揮使大人，你還沒告訴她？“
沈硯臉色一變：“無霜！“
“哦？看來是沒有。“秦無霜眼中閃過一絲玩味，“沈硯，你以為能瞞多久？“
云棲看看秦無霜，又看看沈硯，胸口突然發緊：“瞞什么？“
屋內陷入詭異的沉默。油燈的火苗微微跳動，在三人臉上投下變幻的陰影。遠處又一聲號角傳來，比先前近了許多。
秦無霜突然從腰間取出一把銅鑰匙扔給云棲：“拿著。甲字九號柜，在青州驛站的密室里。“
云棲接住鑰匙。銅質冰涼，做工精致，柄部刻著“甲九“二字，背面是一朵微縮的紅蓮。
“這是什么？“
“能解開你身世的鑰匙。“秦無霜淡淡道，“里面裝著十五年前兩個孩子被調換的記錄。“
云棲手指一顫，鑰匙差點掉落：“什么調換？“
秦無霜看了眼沈硯，見他沉默不語，便繼續道：“當年丞相夫人確實生了一對雙胞胎，但被抱走的不是次女，而是長女永寧。“她指向云棲頸后，“你的胎記，本該在左肩。“
云棲如遭雷擊。她下意識摸向頸后，那個伴隨她一生的印記。如果秦無霜所言屬實，那么她不是被拋棄的次女，而是真正的丞相嫡女！
“不可能...“她聲音發抖，“養父從未提起...“
“林淮當然不會說。“秦無霜冷笑，“他奉命保護永寧郡主，卻弄丟了人，只能拿你充數。“
沈硯突然打斷：“夠了！這些都是猜測，沒有實證。“
“實證就在甲字九號柜。“秦無霜不為所動，“沈硯，你心里清楚我說的是真的。當年你去丞相府，不就是為了確認兩個孩子的身份嗎？“
云棲猛地看向沈硯。他下頜線條緊繃，眼中是她從未見過的掙扎。這個表情說明一切——他早就懷疑過。
“你...知道？“云棲后退幾步，短刀不自覺地指向沈硯，“從一開始就知道？“
沈硯搖頭：“我只是猜測。當年確實有雙胞胎的傳言，但沒人能證實。“他看向秦無霜，“你又是怎么確定的？“
秦無霜從懷中取出一塊絹布——正是老御醫的接生記錄：“因為這個。太醫院的記錄不會假。“她轉向云棲，“你手中的龍紋玉佩，本該屬于永寧郡主的未婚夫。但現在...“
“但現在什么？“云棲追問。
秦無霜嘴角微揚：“但現在永寧郡主是紅蓮之主的養女，而她的未婚夫...“她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沈硯，“卻愛上了你這位'冒牌貨'。“
這句話像一把利刃，刺入云棲心臟。她突然明白沈硯眼中的復雜是什么——他在透過她，看著另一個本該是他未婚妻的女孩。
屋外突然傳來樹枝斷裂的聲音。三人同時噤聲。沈硯迅速熄滅油燈，示意大家趴下。黑暗中，云棲聽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
腳步聲由遠及近，至少有五六人。火把的光透過窗縫，在屋內投下道道橘紅。
“搜過了，沒人。“一個粗獷的聲音說。
“繼續找。“另一個聲音命令道，“主子說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腳步聲漸漸遠去。沈硯緩緩起身，湊到窗邊觀察：“是官差打扮，但腰間配的是軍刀。“
秦無霜冷笑：“官匪一家，早不是新鮮事。“
云棲仍跪坐在地上，秦無霜的話在腦海中回蕩。她是真正的丞相嫡女，而那個與她相貌相同的女孩——永寧郡主——現在是紅蓮之主的養女。這一切太荒謬，卻又莫名合理。那些記憶碎片開始拼合：母親叫她“寧兒“，是因為她本就是永寧；那個被抱走的女孩，才是真正的“次女“...
“為什么？“她抬頭問秦無霜，“為什么要調換我們？“
秦無霜搖頭：“這要問紅蓮之主。“她頓了頓，“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他需要一位有丞相血脈的'郡主'來完成某個計劃。“
沈硯突然問：“無霜，你到底在為誰做事？“
秦無霜輕笑：“反正不是你那位圣上。“她走向門口，“天快亮了，我得走了。記住，甲字九號柜，青州驛站地下室。入口在馬槽下面。“
“等等！“云棲叫住她，“你為什么要幫我？“
秦無霜回頭，雨水順著她的發梢滴落：“誰說我在幫你？“她眼中閃過一絲云棲讀不懂的情緒，“也許我只是在利用你，引出真正的永寧郡主。“
話音未落，她已閃身出門，消失在雨夜中。
屋內再次陷入沉默。云棲能感覺到沈硯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卻不敢與之對視。太多信息沖擊著她，太陽穴突突地跳。
“云棲...“沈硯輕聲喚她。
“你早就懷疑了，對嗎？“云棲打斷他，“從看到我頸后的胎記開始。“
沈硯沒有立即否認：“胎記位置確實與傳言不符。但我不能確定...“
“所以你接近我，照顧我，保護我...“云棲聲音發抖，“只是為了確認我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沈硯上前一步：“一開始是。但后來...“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哨聲，接著是雜亂的腳步聲。沈硯臉色一變：“他們發現這里了！“
云棲機械地收起銅鑰匙和短刀，跟著沈硯沖出小屋。天色微明，雨已停歇，但林間霧氣彌漫，能見度極低。身后追兵的叫喊聲越來越近。
“那邊！“沈硯指向一處山崖，“有個山洞。“
兩人跌跌撞撞地向山崖奔去。云棲的裙角被荊棘扯破，小腿上劃出幾道血痕，卻感覺不到痛。她的心比身體更痛——沈硯的遲疑已經回答了她的問題。
山洞入口被藤蔓遮掩，內部漆黑一片。沈硯撥開藤蔓，讓云棲先進去。洞內空間不大，但足夠藏身。兩人屏息靜氣，聽著追兵的腳步聲從附近經過。
黑暗中，云棲能聽到沈硯的呼吸聲，感受到他身上的熱度。他們離得如此之近，卻又仿佛隔著一道無形的墻。
“云棲，“沈硯突然低聲道，“無論你是誰，我對你的...“
“噓！“云棲打斷他，“有人來了。“
洞外，腳步聲去而復返。一個低沉的聲音道：“搜這邊！血跡到這兒就斷了。“
云棲和沈硯同時繃緊身體。洞內空間狹小，若追兵仔細搜查，必然暴露。沈硯的手悄悄握住刀柄，云棲則摸出了短刀和毒粉。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遠處突然響起一聲尖銳的哨響。
“頭兒！西邊發現蹤跡！“
腳步聲迅速遠去。云棲長舒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微弱的晨光透過藤蔓縫隙照進洞內。借著這光線，云棲看到沈硯近在咫尺的臉。他眼中是她讀不懂的復雜情緒，嘴唇緊抿成一條線。
“等天黑再出去。“他低聲道，“青州驛站離這里不遠，但白天太危險。“
云棲點頭，蜷縮在角落。疲憊如潮水般涌來，但她不敢閉眼——一閉眼就會看到母親倒在血泊中的畫面，看到那個與她相貌相同的女孩被黑衣人抱走...
“沈硯，“她輕聲問，“如果你找到永寧郡主...會怎樣？“
沈硯沉默良久：“職責所在，帶她回京。“
“那...我呢？“
洞內一片死寂。許久，沈硯的聲音傳來，輕得幾乎聽不見：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