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嘭。”

那扇承載了無數目光的教室木門，終于被陸揚輕輕帶上。最后一聲輕響落下，仿佛一個休止符，短暫地定格了教室里凝滯的空氣。

然而，休止符之后，往往是更洶涌的樂章。

幾乎就在門徹底關嚴的下一秒，壓抑了許久的低語聲如同潮水般瞬間涌起，在看似平靜的考場里彌漫開來。

“我的天哪！真走了！真提前交卷了！”一個坐在前排、扎著雙馬尾的女生忍不住扭過頭，對著同桌瞪大了眼睛，聲音壓得像蚊子哼哼，但激動的情緒卻怎么也掩飾不住。

她的同桌，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男生，一邊飛快地演算著草稿紙，一邊頭也不抬地回道：“看見了看見了！嚇死個人！提前四十分鐘交數學卷，他是陸揚還是愛因斯坦附體了？”

“我看啊，八成是瞎寫的！”后排一個聲音帶著明顯的幸災樂禍插了進來，是李建國旁邊的一個男生，叫趙鵬，平時就跟李建國走得近，“肯定是后面大題一道都不會，做不下去了，干脆裝個樣子，搞得好像自己很厲害一樣！等著瞧吧，成績出來保管是個位數！”

“可……可他剛才那樣子，一點都不像心虛啊。”另一個角落里傳來弱弱的反駁聲，一個平時不太起眼的女生小聲嘀咕，“我剛才離得近，看見他卷子好像寫得滿滿當當的，字還挺工整……”

“寫滿有屁用！抄題干都能寫滿！關鍵得對啊！”趙鵬立刻反駁，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一些，“你懂什么！”

“噓！小聲點！”有人趕緊提醒。

講臺上，張老師重重地咳嗽了一聲，銳利的目光掃過全場，原本有些騷動的教室瞬間又安靜了下來，只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以及每個人沉重或急促的呼吸聲。

但誰都知道，平靜只是表象。

陸揚那石破天驚的舉動，像一顆投入平靜池塘的巨石，激起的漣漪，已經深深地擾動了每一個人的心弦。

尤其是李建國。

他低著頭，死死地盯著面前那道依舊沒完全理順的解析幾何題，額頭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但他腦子里揮之不去的，卻是陸揚剛才走過他身邊時，那完全無視他的眼神，那平靜得近乎傲慢的姿態！

“混蛋！混蛋！！”他在心里瘋狂地咆哮著，捏著筆桿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泛白，幾乎要將那支“英雄”牌鋼筆捏碎。

趙鵬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他，壓低聲音道：“建國哥，別理那傻X，嘩眾取寵罷了！等成績出來，看他怎么丟人現眼！”

李建國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我知道……做題！”

但他知道，自己已經亂了方寸。那道題的思路仿佛被陸揚那道平靜的目光斬斷了，無論如何也連接不起來。他煩躁地劃掉草稿紙上的幾行公式，又重新開始，但腦子里卻反復回放著陸揚交卷的每一個細節，越想越氣，越想越覺得那是一種赤裸裸的羞辱！

“等著！陸揚！你給我等著！”他在心底一遍遍地重復著，怨毒的火焰幾乎要從眼睛里噴出來。

相較于李建國的暴躁，王磊的心情則復雜得多。

他坐在那里，握著筆，卻遲遲沒有落下。陸揚哥……真的就這么交了？他一遍遍地回想陸揚離開前那個安撫的眼神，那眼神里的平靜和篤定，確實給了他一絲莫名的信心。可……那可是數學啊！提前四十分鐘！這怎么想都覺得懸乎啊！

“胖磊！發什么呆呢！趕緊做題！”前面一個同學小聲提醒道。

王磊一個激靈，回過神來。他用力甩了甩頭，試圖把那些雜念都甩出去。“對！做題！陸揚哥肯定有他的道理！我不能給他丟臉！”他深吸一口氣，目光重新聚焦到試卷上，開始跟一道他覺得有點難度的函數題較勁。只是，他的眉頭依舊緊鎖著，心里那份沉甸甸的擔憂，并沒有因為重新投入做題而減輕多少。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禱：“陸揚哥，你可千萬要靠譜啊……”

而此刻，考場里內心最不平靜的，莫過于講臺上的班主任張老師了。

她站在講臺后面，雙手背在身后，目光看似平靜地巡視著整個教室，維持著考場的秩序。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內心早已是波濤洶涌，疑慮重重。

陸揚……這個學生，她太了解了。

高一入學時成績平平，高二以來更是直線下降，尤其是物理和數學，經常在及格線邊緣徘徊，甚至好幾次亮起紅燈。家長會的時候，她還和陸揚的父親陸衛國談過，那個老實巴交的工人師傅，說起兒子的成績，臉上滿是無奈和焦慮。

可就是這樣一個學生，今天竟然……提前四十分鐘，交了數學卷？

是破罐子破摔，徹底放棄了？

張老師首先想到了這個可能性。畢竟，有些學生在遇到自己完全無法應付的難題時，會選擇這種極端的方式來逃避壓力。

但是……她立刻又推翻了這個想法。

剛才陸揚站在她面前的樣子，她看得清清楚楚。那眼神，平靜、坦然，甚至帶著一種……一種她從未在這個年齡段的學生眼中看到過的篤定和自信。那絕對不是一個放棄者的眼神！更何況，他還明確說了“仔細檢查過了，確定完成了”。那語氣里的肯定，不容置疑。

難道是……作弊？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張老師就皺緊了眉頭。她下意識地掃視了一下教室。考場紀律一向很嚴，她也一直留意著下面的動靜，并沒有發現任何異常。而且，陸揚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前后左右都是她比較放心的學生，想要在這種情況下大規模作弊，幾乎是不可能的。更何況，他答題的速度那么快，就算有人想給他傳答案，也跟不上他的節奏啊！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種可能了。

突然開竅了？或者……這段時間一直在偷偷努力，只是她沒有發現？

張老師回想起最近的一些片段。似乎……陸揚上課的狀態確實比以前專注了一些？問問題的次數好像也多了？但……這就能解釋他今天這石破天驚的表現嗎？數學啊！這可不是靠臨時抱佛腳就能突飛猛進的學科！這需要扎實的基礎和強大的邏輯思維能力！

難道……這孩子壓力太大了，精神出了點問題？產生了某種幻覺？

這個想法讓張老師心里一緊，看向講桌上那份試卷的目光，不由得帶上了一絲擔憂。

那份試卷，就靜靜地躺在講桌的最下面，被后面交上來的幾份試卷壓著。

張老師的目光，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地飄向那個角落。她強忍著立刻將那份試卷抽出來一探究竟的沖動。

不行！現在還在考試！她是監考老師，必須對所有學生負責！不能因為一個學生的異常舉動，就打亂整個考試的進程！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移開目光，重新落在教室里那些埋頭苦讀的學生身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考場里安靜得只剩下筆尖的沙沙聲，偶爾會響起一兩聲壓抑的咳嗽，或是椅子被挪動的輕微聲響。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窗，在水泥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緩慢地移動著。

一切似乎又恢復了正常的軌跡。

但那種彌漫在空氣中的、無形的張力，卻絲毫沒有減弱。

李建國依舊在和那道解析幾何題搏斗，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猙獰，草稿紙已經劃得亂七八糟。

王磊則漸入佳境，雖然速度不快，但一步一個腳印，穩扎穩打，似乎真的把陸揚帶來的沖擊轉化為了某種動力。

其他的學生，有的奮筆疾書，有的眉頭緊鎖，有的則開始檢查前面的題目。

只有張老師，站在講臺上，看似平靜，內心卻像揣著一個巨大的謎團。她時而看看墻上的掛鐘，時而目光掃過學生，但總有那么一兩秒，會不自覺地停留在講桌那個壓著陸揚試卷的角落。

那份試卷，就像一個潘多拉的魔盒，充滿了未知和誘惑。

它到底是陸揚自暴自棄的涂鴉之作？還是……真的隱藏著某種令人難以置信的奇跡？

這個疑問，像一根無形的絲線，緊緊地纏繞在張老師的心頭，也悄然牽動著考場里每一個知情者的神經。

所有人都明白，這場由陸揚一手掀起的風波，遠未平息。

真正的答案，只有等到考試結束，等到那份神秘的試卷被揭開面紗的那一刻，才能知曉。

而在此之前，疑云，只會越來越濃。

張老師再次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時針和分針正緩慢而堅定地走向那個預示著結束的時刻。她的心，也隨著那指針的跳動，一點點地懸了起來。她甚至有些害怕那個時刻的到來，害怕看到一個她無法接受的結果，無論是徹底的失望，還是……那種讓她更加無法理解的“奇跡”。

作為一名有著十幾年教齡的資深教師，她第一次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如此強烈的不確定感。

陸揚……這個突然變得如此陌生的學生，到底給她，給這個班級，帶來的是一場鬧劇，還是一個真正的驚雷？

她不知道。

只能等待。

在著寂靜得幾乎令人窒息的考場里，和所有學生一起，等待著那最終的“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