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極度的專注與無聲的較量中，悄然滑過。

當時鐘的時針指向九點十分，距離考試結束的鈴聲還有整整四十分鐘時，一直靠在椅背上、目光悠遠望向窗外的陸揚，動了。

他并非是慵懶地伸個懶腰，也不是如釋重負地長出一口氣，而是極其自然地坐直了身體，目光從窗外的樟樹梢頭收回，落回到自己面前那張寫得滿滿當當、字跡工整的試卷上。眼神清澈，沒有半分倦意，反而像是有星光在其中流轉、沉淀。

【啟智，最終確認無誤？】他在心底最后問了一遍。

【確認無誤。所有邏輯鏈完整，計算結果精確，書寫規范符合得分要求。理論滿分。】啟智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冰冷高效。

【很好。】

陸揚伸出手，不是去拿筆，而是輕輕將整理好的試卷往前推了推，然后，他站了起來。

“嘩啦——”

椅子腿與水泥地面摩擦，發出一聲在寂靜考場中格外刺耳的聲響。

這一聲，仿佛投入平靜湖面的一顆石子，瞬間打破了考場內那種由緊張、專注和筆尖沙沙聲交織而成的微妙平衡。

唰——！

幾乎是同一時間，教室里所有埋頭苦思、奮筆疾書的腦袋，齊刷刷地抬了起來。數十道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鐵屑，瞬間聚焦到了最后一排那個站起的身影上。

驚訝、錯愕、不解、茫然……各種情緒在這些年輕的臉上交織。

講臺上的班主任張老師也猛地抬起頭，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地射向陸揚，眉頭不自覺地蹙緊了。她剛才就注意到這個學生停筆很久了，本以為他是在休息或是遇到了難題徹底放棄，卻沒想到他竟然……要提前交卷？而且是提前這么多？

王磊坐在中間靠前的位置，此刻嘴巴微張，眼睛瞪得溜圓，幾乎能塞下一個雞蛋。他看著陸揚站起來的背影，心臟不爭氣地“咚咚”狂跳起來。佩服？當然有！陸揚哥果然牛逼！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擔憂和緊張：“這……這才過去多久啊？都做完了？不會是……亂寫的吧？”

而李建國，他剛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把那道解析幾何題的思路理順了一半，正準備下筆計算，就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打斷。他循聲望去，看到站起來的竟然是陸揚，先是一愣，隨即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揚起，勾勒出一個混合著輕蔑、嘲諷和“果然如此”的冷笑。

“哼，裝不下去了吧？肯定是后面大題一道都不會，干脆破罐子破摔，想搞個提前交卷來嘩眾取寵！”李建國在心里惡狠狠地想著，看向陸揚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跳梁小丑。他甚至故意把筆重重地往桌上一頓，發出“啪”的一聲，試圖吸引陸揚的注意，想從他臉上看到一絲心虛或尷尬。

然而，他失望了。

陸揚對周圍所有的目光，無論是驚訝、擔憂還是輕蔑，都視若無睹。他的表情平靜得像一潭深水，沒有波瀾，沒有漣漪。那雙深邃的眼眸里，只有一種篤定和從容。

他拿起桌上的試卷，動作不疾不徐，然后邁開腳步，朝著講臺走去。

他的步伐穩健而均勻，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過一般。教室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他皮鞋鞋底敲擊地面的輕微“嗒、嗒”聲，以及一片壓抑的、幾乎能聽見心跳的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隨著他的移動而移動。

他走過一排排課桌，走過一張張寫滿驚疑的臉龐。

他經過李建國的座位旁邊。李建國抬著下巴，用挑釁的眼神瞪著他，嘴角那抹譏諷的笑意更加明顯。陸揚的目光平視前方，甚至連眼角的余光都沒有分給他一秒，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李建國的笑容僵在了臉上，眼底深處，一絲難以置信的羞惱和怒火開始燃燒。被無視，徹底的無視！這比任何反唇相譏都更讓他難受！

陸揚繼續往前走，經過了王磊的座位。王磊緊張地看著他，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陸揚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腳步并未停頓，只是在擦身而過的一剎那，幾不可察地微微側了一下頭，給了王磊一個極其短暫卻充滿安撫意味的眼神。

王磊的心猛地一跳，那眼神里的平靜和自信，像一股暖流，瞬間驅散了他心中的部分疑慮，但更多的擔憂又涌了上來。“陸揚哥，你可千萬別玩脫了啊……”

終于，陸揚走到了講臺前。

他雙手捧著試卷，微微欠身，將其輕輕放在了講桌上張老師面前空出來的位置。整個過程，動作流暢，姿態從容，沒有絲毫的慌亂或做作。

張老師看著眼前的試卷，又看了看面前這個身高已經和她差不多的男生，眉頭依舊緊鎖著，語氣中帶著明顯的質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陸揚同學，你確定……已經全部答完了？不再檢查檢查嗎？離考試結束還有很長時間。”

作為班主任，她對陸揚的情況很了解。這個學生基礎薄弱，成績常年在班級下游徘徊，偶爾有起伏也從未如此“驚艷”。提前四十分鐘交卷，而且看卷面似乎寫得滿滿當當，這實在太反常了。她不得不懷疑，這要么是胡亂填寫，要么……就是發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奇跡？

陸揚迎著張老師審視的目光，微微一笑，笑容干凈而坦然，語氣平靜而肯定：“是的，張老師，我已經仔細檢查過了，確定完成了。”

他的聲音不大，但在鴉雀無聲的教室里，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

沒有絲毫的猶豫，沒有半點的心虛。

張老師盯著陸揚的眼睛看了幾秒，似乎想從那雙過于平靜的眸子里找出些什么。但最終，她只看到了坦蕩和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穩。她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語氣緩和了一些：“好吧。那你先出去吧，不要在走廊逗留喧嘩，影響其他同學考試。”

“謝謝老師。”陸揚禮貌地應了一聲，再次微微欠身，然后轉身，毫不留戀地朝著教室門口走去。

他的背影挺拔，步伐依舊從容。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推開教室那扇略顯陳舊的木門，走了出去。

“吱呀——嘭。”

門被輕輕帶上，隔絕了內外的視線，卻隔不斷那瞬間在教室里爆發開來的竊竊私語。

“天吶！他真的交卷了！”一個女生捂著嘴，滿臉不可思議。

“瘋了吧？提前四十分鐘！數學啊！”旁邊的男生壓低聲音，但語氣里的震驚掩飾不住。

“肯定是不會做，瞎寫的唄！裝什么大尾巴狼！”一個明顯是李建國小圈子里的人嗤之以鼻。

“可……可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放棄的樣子啊，剛才還跟張老師說檢查過了呢。”有人小聲反駁，帶著疑惑。

“就是，他剛才答題的時候，我偷偷看了一眼，寫得飛快，好像根本不用思考一樣……”靠近陸揚座位的同學補充道，語氣里帶著一絲敬畏。

“快有什么用？說不定寫的全是錯的！等著看成績吧！”

李建國聽著周圍的議論，臉色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他用力捏緊了手中的筆，指節泛白。“嘩眾取寵的家伙！等著吧，陸揚！等成績出來，我看你這張臉往哪兒擱！”他惡狠狠地想，然后低下頭，強迫自己繼續和那道該死的解析幾何搏斗，但心思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完全集中了。

王磊望著那扇緊閉的門，心情復雜。他用力甩了甩頭，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拋開，重新聚焦到自己的試卷上。“不管了！陸揚哥肯定有他的道理！我得趕緊把我能做的題做完！”他深吸一口氣，再次投入到與數學題的“戰斗”中，只是握筆的手，似乎比剛才更有力了一些。

講臺上，張老師拿起陸揚的試卷，目光落在卷面上那工整流暢的字跡和幾乎沒有涂改的解答過程上，眼神中閃過一絲深深的疑惑和驚異。她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將試卷翻了過去，壓在了最下面，然后抬起頭，用教鞭敲了敲講桌。

“安靜！時間寶貴，都集中精神，做自己的試卷！”

教室里再次安靜下來，只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然而，每個人心里都清楚，有什么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陸揚這石破天驚的“提前交卷”，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雖然此刻波瀾暫時被強行壓下，但那激起的漣漪，卻已經悄然擴散開來，擾動了所有人的心弦。

疑云，已悄然聚集。

真正的風暴，只待成績公布的那一刻，便會呼嘯而至。

而此刻，走出教學樓，沐浴在清晨微涼空氣中的陸揚，只是抬頭看了一眼似乎明亮了一些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第一筆，落下了。

這盤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