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揚見王磊一點就透，眼中露出一抹贊許。這小子雖然經驗嫩了點，但腦子轉得快，肯琢磨，是塊好料。他并不急于挪動地方，而是想趁熱打鐵，讓王磊把今天這堂“市場實踐課”的精髓再多吸收幾分。

“小磊，你剛才說，聽話不能只聽他吹得多厲害，要想想他背后是啥意思。這個想法很好。”陸揚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引導的力量，“那我們再往深里想一層。那個張老板，他為什么要夸大自己的貨源是‘第一手’？僅僅是為了把磁帶賣貴點嗎？”

王磊被問得一愣，眉頭又習慣性地皺了起來，像個認真聽講的小學生。他咂摸著陸揚的話，努力回憶著張老板那張熱情中帶著精明的臉。

“為了賣貴點，這肯定的。”王磊嘟囔著，隨即又補充道，“還有……還有就是想讓我們覺得他特有本事？覺得他的貨特別好，別家沒有？這樣我們就更愿意在他那兒買？”

“嗯，說對了一部分。”陸揚點了點頭，繼續循循善誘，“商人逐利，抬高價格是本能。但更重要的是，他通過這種‘商業包裝’，試圖建立一種信息不對稱的優勢。他把自己塑造成一個‘渠道靈通人士’，讓你覺得他的信息更權威，他的價格更有‘道理’。這樣一來，你就更容易接受他的報價，也更難去質疑他。”

他伸出手指，在空氣中比劃了一下：“就像剛才，如果不是啟智的分析，我們很容易就會被他那套‘香江第一手貨’的說法給唬住，就算覺得貴，也可能認為是‘進口貨本來就金貴’。那樣一來，我們討價還價的底氣就會弱很多，對吧？”

王磊用力點頭，臉上露出恍然之色：“沒錯沒錯！揚哥，你這么一說我就全明白了！他就是想讓我們犯迷糊，覺得他說的都是真的，然后乖乖掏錢！這家伙，看著笑嘻嘻的，心眼子可真不少！”他忍不住啐了一口，仿佛要把對張老板的“敬佩”轉化為一種新的認知。

“所以啊，”陸揚笑了，“我們不僅要分辨他話里的水分，還要看穿他這么說的目的。他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個表情，都可能是在為他的最終目的——成交，并且是高利潤成交——服務。我們摸清了他的底牌和他的真實利潤空間，才能在未來的博弈中占據主動。”

“就像啟智分析的，他那進口帶利潤至少百分之五十到七十。如果我們真要從他那兒進貨，哪怕是‘批發’，也得照著這個利潤空間去砍。當然，不是現在，也不是以我們‘學生’的身份。”陸揚補充道，語氣帶著一絲老成。

王磊聽得連連點頭，眼神發亮：“揚哥，我懂了！就像打仗一樣，得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這張老板就是我們的第一個‘敵人’，我們今天算是把他的‘軍情’給摸透了！”他越說越興奮，仿佛自己真成了運籌帷幄的軍師身邊的傳令兵。

陸揚看著他這副樣子，啞然失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也別把人家都當敵人。生意場上，亦敵亦友是常態。今天他是我們的‘教材’，讓我們對這個市場有了第一手，也是最真實的認知。這比看十本經濟學教科書都管用。”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目光投向了市場更深處，那些影影綽綽的攤位和攢動的人頭。

“小磊，這個A區的攤主，尤其是像A17張老板這樣，在市場口岸好位置的，大多都是‘老江湖’了。他們見的人多，經歷的事也多，一個個都精得跟猴兒似的。我們想從他們嘴里套出更深層次的批發信息，或者找到真正的源頭，難度很大。他們就算有路子，也不會輕易透露給兩個半大孩子。”

王磊臉上的興奮勁兒稍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揚哥，我明白了。就像剛才那個張老板，我們稍微問深一點關于貨源的事，他就開始打哈哈，或者用些模棱兩可的話搪塞過去。想從他那兒知道誰是他的上家，比登天還難。”

“沒錯。”陸揚贊許地看了他一眼，“所以，我們下一步，得換個思路。”

他沉吟片刻，像是在組織語言，也像是在與腦海中的啟智進行著無聲的交流。

“啟智，根據我們剛才的分析，A區這些攤主普遍警惕性高，商業包裝成熟。如果我們要尋找更接近真實批發信息，甚至可能接觸到更上一級渠道的線索，應該調整目標篩選標準。”

“指令已接收。”啟智那毫無波瀾的聲音在陸揚腦海中響起，“正在調整篩選模型。請定義新的目標攤位特征。”

陸揚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他緩緩說道，既像是對啟智下達指令，也像是在對王磊解釋自己的考量：“我們得避開A區這些電子產品相對集中、攤主普遍顯得‘油滑’的區域。我琢磨著，可以去B區或者C區看看。那些區域的攤位，可能規模小一些，賣的東西也更雜一些，比如日用百貨、小五金、文化用品什么的。”

王磊聽得有些不解：“揚哥，我們不是要搞磁帶嗎？去那些賣日用百貨的攤子干嘛？”

“問得好。”陸揚微微一笑，“你想想，那些攤主，如果他們也順帶著賣一些磁帶，但磁帶并非他們的主營業務，他們對磁帶的利潤預期和戒備心理，會不會比A區這些專做或者主做電子產品的攤主要低一些？”

王磊眼睛一亮：“哦！我明白了！他們可能覺得磁帶就是個添頭，賺多賺少無所謂，所以說話的時候就可能沒那么多顧忌，不小心就把實話給漏出來了？”

“有這個可能。”陸揚點頭，“而且，這類攤主，他們接觸的客戶群體可能更街坊鄰里一些，做生意的方式可能也更樸實，沒那么多彎彎繞繞。我們跟他們打交道，或許更容易建立初步的信任，哪怕只是閑聊，也可能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比如，他們是從哪里進的貨？是自己去批的，還是有固定的送貨人？這些信息，對我們了解整個江城小商品市場的批發網絡結構，都非常有價值。”

他頓了頓，補充道：“退一步講，就算他們賣的磁帶品牌和價格沒什么優勢，我們也可以通過和他們的交流，了解一下其他小商品的進貨渠道和利潤情況。觸類旁通嘛，做生意的門道，很多時候是相通的。”

“啟智，新的篩選標準：一，位于B區或C區，最好是市場相對靠里的位置，避開主通道；二，攤位規模中小型，經營品類以日用百貨、文化用品為主，但同時有少量磁帶、電池等小電子產品在售；三，攤主給人的第一印象，最好是那種看起來比較樸實，不太像‘老油條’的。根據這些標準，重新掃描市場布局圖，篩選出三到五個備選目標。”

“收到指令。基于新的篩選標準，結合市場實時人流密度、攤位歷史交易頻率（模擬）、以及攤主行為模式初步分析（基于已知A區攤主數據推演），正在進行目標篩選……”啟智的聲音依舊冷靜高效。

幾秒鐘后，啟智的聲音再次響起：“篩選完成。根據您的標準，已在B區深處識別出四個符合條件的潛在目標攤位。B28，主營文具、筆記本，兼售‘環球’牌磁帶、松鶴牌電池；B32，主營毛巾、襪子、暖水瓶塞，兼售‘燕舞’牌磁帶、手電筒；B45，主營……；B51，……”

啟智快速報出了幾個攤位的編號和主要特征，每一個都精準地卡在了陸揚設定的標準上。

陸揚默默聽著，腦海中浮現出江城小商品市場的虛擬地圖，啟智標注的幾個紅點在B區那些密密麻麻的攤位中顯得格外清晰。他仔細權衡了一下每個攤位的特點，以及它們之間的距離和相對位置。

“就先從B32開始吧。”陸揚很快做出了決定，他對王磊說道，“這個攤位主營的是毛巾襪子這些最常見的生活用品，磁帶只是捎帶著賣。攤主如果是夫妻老婆店那種，或許能聊出點東西來。”

王磊用力點了點頭，臉上重新煥發出期待的光彩：“好嘞，揚哥！聽你的！B區就B區，夫妻老婆店就夫妻老婆店！我倒要看看，這些賣毛巾襪子的老板，跟賣進口磁帶的老板，到底有啥不一樣！”他摩拳擦掌，已經做好了迎接新挑戰的準備。

陸揚看著他這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很好，這股勁頭正是他需要的。他相信，只要引導得當，王磊這塊璞玉，很快就能雕琢出耀眼的光彩。

“那好，咱們這就過去。記住，多觀察，少說話，看我的眼色行事。”陸揚叮囑了一句，便率先邁開腳步，向著市場B區的方向走去。

僻靜的角落再次恢復了寧靜，只有遠處市場的喧囂隱隱傳來，仿佛在預示著，另一場沒有硝煙的“信息戰”，即將在另一個不起眼的攤位前悄然打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