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揚在心中將啟智的分析與自己的判斷快速整合，對A17攤位的情況已有了七八分把握。他知道，作為一個“學(xué)生”，在這里停留太久，問得太細(xì)，尤其是對貨源這種敏感問題刨根問底，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懷疑。現(xiàn)在信息收集得差不多，是時候暫時撤退了。

他臉上依舊掛著那種對高價商品既向往又有些為難的表情，略帶歉意地對張老板笑了笑：“老板，您這兒的進口帶確實是好東西，我們也算是長見識了。就是……這個價格，說實話，對我們這些學(xué)生來說，確實是有點兒……有點兒高了。”

他撓了撓頭，顯得有些不好意思，目光在那些TDK和索尼磁帶上又掃了一眼，仿佛依依不舍：“我們想著，要不還是先去前面再轉(zhuǎn)轉(zhuǎn)，看看別家有沒有稍微便宜一點的，也順便問問班上其他同學(xué)，看到底有多少人真想要。要是人多，大家湊湊錢，說不定還能一起過來跟您再爭取個好價格，您看怎么樣？”

這話既給了自己離開的臺階，也給張老板留了點念想，暗示了潛在的“大生意”并非完全沒戲。

張老板臉上的熱切稍稍降溫了一些，畢竟煮熟的鴨子沒立刻到嘴。但他混跡市場多年，這點城府還是有的，知道強買強賣做不成生意，尤其是對這些看起來還有點油水可撈的“潛在客戶”。

“哎，沒事兒，同學(xué)！”張老板擺了擺手，笑容依舊和氣，“貨比三家不吃虧嘛！你們學(xué)生手頭緊，我完全理解。你們先去轉(zhuǎn)轉(zhuǎn)，問問清楚。要是覺得我老張這兒的東西實在，價格也公道，隨時歡迎你們再回來！人多的話，價格方面，肯定好商量！”他特意在“好商量”三個字上加了點兒音，顯得頗有誠意。

“那太謝謝您了，老板！”陸揚客氣地道了聲謝，拉了拉王磊的胳膊，“小磊，我們走，先去別處看看。”

“好嘞，揚哥！”王磊趕忙應(yīng)聲，跟著陸揚轉(zhuǎn)身離開了A17攤位。他回頭又看了一眼那些花花綠綠的進口磁帶，心里還是忍不住咋舌，那可都是錢啊！

兩人不緊不慢地走著，匯入市場里熙熙攘攘的人流。周圍依舊是各種叫賣聲、討價還價聲、自行車鈴鐺聲交織在一起，空氣中彌漫著各種商品混合的氣味。陸揚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帶著王磊拐了兩個彎，確認(rèn)離A17攤位足夠遠(yuǎn)，也避開了張老板可能投來的視線。

他們來到一個相對僻靜些的角落，這里堆放著一些空紙箱，暫時沒什么人經(jīng)過。陸揚這才停下腳步，轉(zhuǎn)身看向王磊，臉上露出一絲輕松的笑意。

“怎么樣，小磊？”他開口問道，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考核的意味，“剛才那陣仗，看出點門道沒有？那些價格，都記清楚了？”

王磊一聽這話，立刻興奮起來，剛才憋了一肚子的話終于可以傾瀉而出了：“揚哥，記清楚了！太清楚了！國產(chǎn)的‘萬聲’C-60，他開口一塊二，后來我們磨到一塊一毛五。進口的TDK AD，三塊五一盤！索尼CHF，更貴，要四塊！乖乖隆地洞，這進口玩意兒可真是天價啊！”

他比劃著，臉上滿是驚嘆和新奇：“那個張老板，我覺得他說得還挺真的，尤其是說從‘南邊’、‘香江’拿貨那段，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他肯定有路子，不然哪敢賣這么貴！”

陸揚聽著王磊的復(fù)述，微微頷首，沒有打斷他，直到他說完，才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哦？你覺得他說的都挺真的？那你仔細(xì)琢磨琢磨，他那句‘第一手好貨’，可信度有多高？還有，他最后打包票的那個‘批發(fā)價’，你覺得里頭能有多少水分？”

王磊被陸揚這么一問，臉上的興奮勁兒稍微收斂了些，他皺起眉頭，開始認(rèn)真回憶張老板說話時的神態(tài)和語氣。

“這個嘛……”他撓了撓后腦勺，有些不確定地說道，“‘第一手好貨’，從香江那么遠(yuǎn)的地方弄過來，應(yīng)該……應(yīng)該錯不了吧？聽著就挺厲害的。至于‘批發(fā)價’，他都那么說了，肯定會比零售價便宜不少……吧？至少能便宜個幾毛錢一盤？”

陸揚看著王磊努力思考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贊許。不怕不懂，就怕不琢磨。

他輕輕搖了搖頭，解釋道：“啟智剛才同步進行了分析。張老板說他的貨源來自廣九、香江，這個大方向基本是對的。八十年代，很多緊俏的進口商品，確實都是通過這條線從南方滲透進來的。這一點，他沒有撒謊。”

“但是，”陸揚話鋒一轉(zhuǎn)，語氣變得審慎起來，“他聲稱自己能拿到‘第一手好貨’，啟智的判斷是，這里面有夸大的成分。他更可能是一個二級，甚至三級批發(fā)商。這意味著，從真正的源頭到他手里，至少還隔了一到兩層中間商。”

“啊？”王磊吃了一驚，眼睛都瞪大了，“還有這么多道道兒？那他……他不是在騙我們嗎？”

“談不上是存心欺騙。”陸揚擺了擺手，語氣平和，“做生意嘛，誰都想把自己的門路說得硬一些，貨源說得純一些，這樣才能抬高身價，爭取更好的利潤。這是一種常見的商業(yè)包裝手段。關(guān)鍵在于，我們自己心里得有數(shù)，能分辨出哪些是真話，哪些是水分。”

他頓了頓，繼續(xù)引導(dǎo)王磊：“你再想想，張老板的情緒變化。我們一開始問國產(chǎn)帶，他雖然也熱情，但利潤薄，他心里是有數(shù)的。可當(dāng)我們提到進口帶，尤其是暗示可能有‘十幾二十個同學(xué)一起買’的‘團購’意向時，他的態(tài)度明顯就不同了，眼睛都亮了。這說明什么？”

王磊恍然大悟，一拍大腿：“說明進口帶利潤高啊！他想做我們這筆‘大生意’！所以才把話說得那么滿，又是保證正品，又是承諾批發(fā)價的！”

“孺子可教也。”陸揚笑著點了點頭，“正是這個道理。所以，綜合來看，A17攤位的張老板，關(guān)于進口磁帶的貨源渠道描述，大體框架是可信的，他確實能弄到TDK、索尼這些牌子。但是，他報給我們的零售價，啟智分析利潤至少在百分之五十到七十之間。即便他最后松口給的所謂‘批發(fā)價’，也絕對還有相當(dāng)?shù)睦麧櫩臻g可以擠壓。”

“只不過，”陸揚補充道，“以我們目前‘學(xué)生’的身份，并不適合跟他深究真正的批發(fā)渠道和底價。今天能從他嘴里套出這些關(guān)于品牌、價格區(qū)間、大致貨源地的信息，已經(jīng)算是初步成功了。我們對這個市場有了更具體的認(rèn)知。”

王磊聽得連連點頭，感覺自己腦子里的迷霧被陸揚三言兩語就撥開了不少。他以前買東西，哪想過這么多彎彎繞繞，老板說多少錢，能砍下幾毛就覺得占了天大的便宜。今天跟著陸揚走這一遭，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里面學(xué)問這么大。

“揚哥，我明白了！”王磊用力地點頭，眼神里充滿了對陸揚的敬佩，“看人不能只看他笑得多熱情，聽話也不能只聽他吹得多厲害。尤其是在這市場里頭，每個人說的每句話，都得在腦子里多轉(zhuǎn)幾個彎，想想他背后是啥意思！”

“嗯，有這個意識就好。”陸揚欣慰地拍了拍王磊的肩膀，“做生意，信息就是金錢，細(xì)節(jié)決定成敗。多看，多聽，多想，慢慢你就入門了。”

他望向市場深處，那里還有更多的攤位，更多的未知等待著他們?nèi)ヌ剿鳌?

“這個A17攤位，我們可以做個初步結(jié)論了。”陸揚沉吟道，“國產(chǎn)磁帶利潤有限，不是我們的主要目標(biāo)。進口磁帶利潤可觀，但張老板這里的價格，作為零售來說偏高，作為小批量進貨，也還有壓縮空間。他的貨源可信度中等偏上，但并非源頭。對我們來說，他可以作為一個備選的參考點，但不是我們理想的合作伙伴。”

王磊認(rèn)真地將陸揚的結(jié)論記在心里，他感覺自己今天學(xué)到的東西，比在學(xué)校里上半學(xué)期課都有用。

“那揚哥，我們接下來……”王磊有些迫不及待地問道，他已經(jīng)嘗到了這種“刺探軍情”的甜頭，對接下來的行動充滿了期待。

陸揚微微一笑，目光深邃：“不急，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先把剛才的經(jīng)驗消化消化，我們再去下一個地方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