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板聽陸揚這么一問，臉上的笑容更盛，仿佛剛才那點關于國產帶價格的小小拉鋸只是開胃小菜，現在才要上正餐。他先前對陸揚和王磊的打量，顯然也包含了對他們潛在購買力的評估。

“有啊，怎么沒有！同學你算是問對人了！我這兒國產帶的牌子還算齊全，進口的好東西，那也必須得有啊！”張老板的聲音里透著一股自得，他微微側身，朝著攤位內側一個更顯眼、似乎也更金貴的位置一指。

那里，果然擺放著一些包裝更為精致、色彩也更鮮亮的磁帶。它們不像國產“萬聲”那樣牛皮紙捆扎，而是大多獨立包裝，有些甚至還有塑封，在日光燈下泛著誘人的光澤。TDK、Sony、Maxell這些在后世如雷貫耳的品牌，此刻正靜靜地躺在那里，散發著一種屬于“進口貨”的優越感。

“我們老師說，要是錄重要的英語課文，或者想把收音機里那些難得聽到的外國歌曲錄下來，音質要求高的話，還是得用進口磁帶，不容易失真，保存時間也長。”陸揚繼續扮演著一個認真聽取老師建議的好學生，語氣里充滿了對未知好東西的向往。

王磊在一旁聽著，心里暗暗咋舌。揚哥這彎轉得可真快！剛才還為那一塊二的“萬聲”帶“囊中羞澀”呢，怎么一轉眼就問起更貴的進口貨了？不過，他立刻想明白了，揚哥這肯定是在套話，就像剛才一樣！他不由得更加專注地豎起了耳朵，眼睛也緊緊盯著那些花花綠綠的進口磁帶，心想這些“洋玩意兒”得貴成什么樣啊。

張老板顯然對陸揚這番話非常受用，覺得這才是真正有追求的學生。他熱情地從貨架上取下兩款不同的磁帶，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柜臺上，那動作，比對待“萬聲”時明顯多了幾分鄭重。

“同學，你老師說得太對了！這進口帶啊，跟國產帶，那真不是一個檔次的！”張老板拿起一盤深藍色包裝，印著醒目“TDK”字樣的磁帶，用指關節輕輕敲了敲透明的塑料外殼，發出清脆的聲響。

“你看看這個，TDK AD系列，日本原裝的！這磁粉，用的是高檔的氧化鐵，顆粒特別細，你看這帶面，多平整光滑！動態范圍寬，高低音都能給你錄得清清楚楚，底噪還小。用這個錄音，那聲音出來，干凈、通透！跟聽真人說話似的！”張老板說得眉飛色舞，仿佛他自己就是TDK的工程師。

他頓了頓，似乎在等待陸揚消化這些“專業術語”，然后才慢悠悠地報出價格：“這個，一盤三塊五毛錢。不便宜，但絕對值！”

三塊五！

王磊倒吸一口涼氣，差點沒叫出聲來。乖乖！一盤磁帶三塊五，這都夠他買小半個月的早飯了！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那里只有幾張皺巴巴的毛票和一兩個硬幣，連買一盤TDK的零頭都不夠。他再看陸揚，發現揚哥雖然也微微挑了挑眉，但神色依舊鎮定，只是眼神里多了幾分專注。

“啟智，”陸揚在心中迅速下達指令，“記錄TDK AD C-60價格，三塊五。分析其利潤空間及市場定位。”

“價格已記錄：TDK AD C-60，零售報價人民幣3.50元/盤。”啟智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根據數據庫中80年代中后期進口音像制品價格數據及關稅、渠道成本估算模型，此報價的毛利潤空間預計在50%-70%之間。在當時市場環境下，屬于高端消費品，目標客戶為對音質有較高要求或具備一定經濟實力的群體，如高校師生、文藝工作者及部分追求時髦的年輕人。”

陸揚心中了然，這進口帶的利潤果然豐厚得多。

不等陸揚細問，張老板又拿起了另一盤，這盤是銀灰色包裝，印著“SONY”的標志，看起來科技感更強一些。

“還有這個，索尼的CHF系列！也是大名鼎鼎！索尼的技術，那在全世界都是數一數二的。這款帶子，特點是耐磨，反復錄音擦寫，音質衰減小。你要是經常需要修改錄音內容，用這個就最合適了。”張老板繼續他的推銷，“這個呢，比TDK還要貴一點，四塊錢一盤！”

四塊！

王磊感覺自己的心臟都跟著抽搐了一下。他已經不知道該用什么詞來形容自己的震驚了。他偷偷瞄了一眼那些買國產帶的顧客，覺得他們簡直太明智了。

陸揚的臉上適時地露出了混合著驚嘆和為難的表情，就像一個普通學生面對遠超自己消費能力的奢侈品時，那種既渴望又無奈的真實反應。他咂了咂嘴，聲音里帶著一絲“敬畏”：“哇！老板，這TDK要三塊五，索尼的竟然要四塊錢一盤？！這也……這也太貴了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不著痕跡地拉了拉王磊的衣角。王磊心領神會，連忙配合地張大了嘴巴，用力地點著頭，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音，仿佛被這天價給嚇得說不出話來。

張老板看著他們倆這副被高價震懾住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得色，但口中卻道：“哎，同學，這東西就是這樣，一分錢一分貨，進口的成本高嘛！關稅啊，運費啊，七七八八加起來，價格自然就上去了。不過，你聽我一句勸，要是真想錄點好東西，留個紀念，多花點錢買這種帶子，絕對不后悔！”

陸揚像是被說動了，又像是依舊在猶豫，他湊近了些，目光在那些TDK和索尼磁帶上流連，帶著幾分艷羨，壓低了聲音，用一種既好奇又帶點小心翼翼的語氣問道：“老板，這些進口帶看著可真是高級貨，肯定特別難弄到吧？不瞞您說，我們學校好多同學都想要這種好帶子，錄英語聽力、錄流行歌什么的，但市面上好像不常見，就算有，也怕買到那種水貨或者假冒的。”

他停頓了一下，眼神顯得格外真誠：“您這些帶子……都是從哪兒進的貨啊？渠道正不正？我們要是想多買點，比如十幾二十個同學湊一起買，能保證都是這種原裝正品嗎？”

他這話問得極有技巧，既表達了對商品質量的擔憂，又暗示了潛在的“團購”可能性，將一個單純的貨源問題，包裝成了學生們對正品保障和集體購買的需求。這既滿足了學生的好奇心，又給了攤主一個展示自己“實力”和“信譽”的機會。

“啟智，”陸揚在心中對啟智發出了新的指令，“重點分析攤主接下來關于貨源渠道的回應。注意其措辭、語氣、是否有遲疑、眼神是否躲閃、以及可能涉及的地理方向或特定關系暗示。評估其信息真實度與潛在風險等級。”

張老板聽到陸揚這么問，尤其是聽到“十幾二十個同學湊一起買”的時候，眼睛明顯亮了一下，臉上的笑容也變得更加熱切和親近。他下意識地挺了挺胸脯，仿佛這個問題正中他的下懷。

“哎呀，同學，你這個問題可問到點子上了！”張老板略微壓低了聲音，帶上了一絲神秘感，身體也微微前傾，湊近了陸揚和王磊，“不瞞你們說，我老張在這江城路市場擺攤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靠的就是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他先給自己戴了頂高帽，然后話鋒一轉，談及了關鍵的貨源問題：“你們說的那些擔心，我都明白。市面上確實有些亂七八糟的貨，什么貼牌的、翻錄的，外行人一不小心就上當。但我這兒的進口帶，你們盡管放一百二十個心！”

他伸出三根手指，比劃了一下：“我跟你們說實話，這些好東西，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從咱們內地批發市場拿到的。我呢，在南邊有點路子，認識幾個常跑‘那邊’的朋友。”他說“那邊”的時候，不著痕跡地朝南邊努了努嘴，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自得。

“南邊？那邊是哪邊啊？”王磊忍不住小聲嘀咕了一句，他雖然努力在記，但這些彎彎繞繞的東西，還是讓他有些迷糊。

陸揚輕輕碰了他一下，示意他別插話。

張老板笑了笑，似乎并不介意王磊的插嘴，繼續說道：“就是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嘛！廣九那一片兒！那邊的朋友，他們有門路能直接從香江那邊拿到第一手的好貨。所以啊，我這兒的TDK、索尼，保真！而且價格，你們要是真能湊那么多人，我肯定給你們一個實在的批發價，比你們自己零買或者去別的地方打聽，只低不高！”

他說得斬釘截鐵，語氣中充滿了自信，仿佛那些進口磁帶就是他親自從香江背回來的一樣。

“啟智，分析。”陸揚心中默念。

“信息已記錄并分析完畢。”啟智迅速回應，“攤主提及‘南邊’、‘廣九’、‘香江’、‘第一手貨源’等關鍵詞，符合八十年代中期進口商品經由廣東、香港流入內地的典型路徑。其語氣自信，眼神交流直接，未見明顯遲疑或躲閃。肢體語言（努嘴、挺胸）配合其言語，表現出對自身渠道的肯定。綜合評估，其關于貨源渠道的描述，可信度較高，但‘第一手’可能存在夸大成分，他更可能是二級或三級批發商。潛在風險主要在于，若其渠道涉及非正規途徑，貨源穩定性及持續性可能存在問題。但對于小批量購買，風險較低。”

陸揚點了點頭，心中有了數。這個張老板，看來確實有些門道，至少不是那種純粹倒賣二手信息的。他提到的“廣九”和“香江”，正是這個時代進口電子產品最重要的集散地和源頭。

王磊在一旁聽得是既震驚又佩服。震驚的是這些磁帶居然是從那么遠的地方，甚至是從他只在畫報上見過的“香江”來的，難怪這么貴！佩服的是揚哥，三言兩語之間，就把老板的底細摸了個七七八八。他覺得自己今天真是開了眼界，以前買東西，哪知道這里面還有這么多學問！他努力地把“TDK”、“索尼”、“三塊五”、“四塊”、“廣九”、“香江”這些詞像釘釘子一樣往腦子里釘，生怕漏掉一個。他隱隱感覺到，揚哥今天帶他來這里，絕不僅僅是買幾盤磁帶那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