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經探針拔出時發出濕黏的聲響。吳彥真睜開眼，發現自己跪在一間被焚毀的教室里。焦黑的墻壁上，無數張學生證照片如鱗片般覆蓋了每一寸墻面，每張照片都被燒出黑洞。

「歡迎回到《噩夢邊緣》，當前記憶污染度：45%」

系統提示像血跡般在視野邊緣蠕動。吳彥真摸向脖子，觸到一圈縫合線的凸起——現實中并不存在的傷口。他的教師工牌掛在胸前，照片上的自己左眼是同樣的銀白色。

“認知同步率提升至82%。“廣播里響起冷靜的女聲，“請繼續完成記憶校準。“

教室門突然被風吹開，走廊變成了醫院長廊。消毒水氣味中混雜著焦糊味，遠處傳來心電監護儀的警報聲。吳彥真站起身，發現手中攥著個注射器，里面是熒光的紫色液體。

墻上的公告欄釘著份病歷：

「患者：吳彥真（編號E714）」

「診斷：逆行性記憶紊亂」

「治療方案：第七代記憶重構」

病歷下方貼著腦部掃描圖，顯示他的杏仁核被微型裝置包裹。吳彥真伸手觸碰圖片時，整面墻突然軟化，變成黏稠的血肉組織，將他的手臂吞至肘部。

“記憶防御機制啟動。“廣播聲變得扭曲，“建議注射鎮靜劑。“

吳彥真奮力抽出手臂，帶出大團神經纖維般的物質。那些纖維在空氣中扭動著，組成一行懸空的文字：“你殺死了多少個自己？“

口袋里的錄音筆自動播放：

“第三次人格覆寫很成功。“是莫里斯醫生的聲音，“記者人格穩定性達到89%，但他開始夢見實驗室了。“

“加強海馬體抑制。“另一個聲音回答，“必要時啟用終極協議。“

錄音結束，吳彥真發現注射器已經扎在自己大腿上，半管液體消失了。他的視野頓時清晰起來，注意到教室黑板上的灰燼組成了精確的腦區圖譜——標注著各個人格記憶的存儲位置。

“吳老師...“童聲從課桌下傳來。那個叫方小雨的女孩蜷縮在角落，腹部插著把手術剪刀，“你答應過會救我們的...“

女孩突然抽搐起來，口中涌出黑色液體。液體在地面蔓延，形成監控錄像的畫面：白色房間里，七個穿束縛衣的人被連接在同一臺神經手術設備上。

吳彥真太陽穴突突跳動。畫面中第三個人的側臉——那道眉角的疤痕和他一模一樣。

“記憶即真實。“方小雨的頭顱突然180度旋轉，露出Dr.M的面容，“想起來了嗎？2019年8月14日，你選擇了逃跑。“

教室燈光驟滅。黑暗中，三十七張課桌同時翻倒，每個下面都蜷縮著不同年齡的“吳彥真“——警校時期的、童年時的、甚至一個穿著閾界公司制服的。

“你們...都是我？“吳彥真后退著撞上黑板。

課桌下的“自己們“齊聲回答：“我們是你的代價。“

廣播突然爆響：“警報！檢測到核心記憶訪問！“整個空間開始扭曲，墻壁像融化的蠟一般下垂。方小雨的身體膨脹爆裂，飛出無數記憶芯片，每片都刻著不同日期。

吳彥真抓住最近的一片插入錄音筆。播放出的是他從未聽過的自白：

“我是E714-3號人格。如果聽到這個，說明主體意識正在蘇醒。終極協議是個謊言，他們要在所有...“

錄音被刺耳的電子音覆蓋。吳彥真突然頭痛欲裂，眼前閃過片段畫面：

自己將注射器刺入學生脖頸

莫里斯醫生在手術臺邊微笑

父親警徽被扔進焚化爐

“不！這些不是我的記憶！“他跪倒在地，指甲抓撓著頭皮，觸到那排金屬凸起。

地面突然變成透明玻璃，下方是無底的記憶深淵。無數個“吳彥真“在深淵中沉浮，每個人都缺失了不同身體部位。最深處，一個被神經電纜纏繞的身影緩緩抬頭——那個“他“的雙眼是純黑的。

“我們共享同一具軀體。“深淵中的自己開口，聲音通過所有課桌下的“自己們“同時發出，“但每個都被刪除了不同部分。“

教室門突然被巨力撞開。穿防護服的人員沖進來，手持形似骨鋸的器械。為首的摘下頭盔，露出莫里斯醫生標志性的灰白鬢角。

“E714，你又一次越界了。“莫里斯嘆息道，聲音里帶著詭異的慈愛，“我們不得不再次重置。“

吳彥真本能地揮出注射器，針頭劃過莫里斯的臉頰——沒有流血，只有數據流般的藍光從傷口溢出。

“認知等級突破臨界值。“莫里斯的聲音變成機械合成音，“啟動強制回收程序。“

防護服人員同時舉起骨鋸，器械發出神經電流的嗡鳴。吳彥真轉身跳向窗戶，玻璃卻變成橡膠般的質地將他彈回。一支骨鋸擦過他耳邊，削下幾縷頭發——那些發絲在落地前就化成了灰燼。

“別反抗了，孩子。“莫里斯的瞳孔分裂成多個小點，“你體內有37個終止開關，我們可以讓你...“

吳彥真突然將注射器扎進自己脖頸。紫色液體全部推入的瞬間，整個世界靜止了。莫里斯和防護服人員像卡住的錄像般定格，隨后開始像素化分解。

“疼痛...是唯一的錨點...“吳彥真艱難地喘息著，看著自己的左手也開始分解。

靜止的世界突然被某種巨力撕裂。天花板塌陷處，伸下一只由神經纖維組成的巨手，將他拽入更高維度的空間——

吳彥真懸浮在浩瀚的記憶星云中。數以萬計的片段如星系般旋轉：童年與父親放風箏、警校畢業、實驗室爆炸...但所有片段都有被篡改的痕跡，關鍵人物面部開始變得模糊，某些場景存在邏輯斷層。

“終于找到入口了。“身后響起年輕的聲音。

吳彥真轉身，看到個穿校服的自己飄浮著。這個“他“約莫十七歲，左眼是正常的，但右臂布滿電路般的紋路。

“我是你第一個被分離的人格。“少年說，“藏在海馬體的褶皺里活了十二年。“

星云中突然劃過流星——是那些記憶芯片。少年抓住一片插入自己太陽穴，星云立刻重組出全新畫面：

六歲的自己在醫院做腦部掃描

十五歲簽署某種協議

二十一歲作為研究員站在手術臺旁...

“終極協議不是治療，是收割。“少年指向星云中心，那里有個黑洞般的漩渦，“每當你接近真相，他們就啟動協議，刪除一整個分人格當替死鬼。“

漩渦突然擴大，伸出神經觸須卷向少年。

“快走！“少年將吳彥真推向某個記憶片段，“去找第七實驗室的防火...啊！“

觸須刺穿少年胸膛，他的身體開始數據化消散。在完全消失前，少年撕下自己的右臂紋路，按在吳彥真手上——那些電路立刻融入皮膚。

吳彥真墜入選擇的記憶片段。落地時發現自己站在警局證物室，手里拿著封塵封的檔案：2014年6月8日中學實驗室火災調查報告。

翻開第一頁，傷亡名單上所有名字都被黑筆劃掉，只留下方小雨和林小滿。附著的事故現場照片中，燒焦的實驗室墻角站著個模糊人影——放大后能看到那人戴著E714的胸牌。

“記憶防御系統已重啟。“莫里斯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準備第七次人格覆寫。“

證物室的燈光變成血紅色。吳彥真突然注意到自己右臂的電路紋路正在發光，組成一行坐標：7F-B14。

“終極協議倒計時：10、9、8...“

吳彥真撲向證物柜，在數到3時找到標著7F-B14的抽屜。里面是盤老式磁帶，標簽寫著：“最后的真相：給七年后的我“。

“2...1...“

他將磁帶塞入錄音機的瞬間，整個世界分崩離析。

黑暗中有個聲音響起——是吳彥真自己最原始的音色：

“如果你聽到這個，說明你突破了六層記憶防火墻。聽著，閾界公司不存在，莫里斯醫生不存在，甚至連你父親都是植入的記憶...“

“我們都是實驗體，被用來培育某種神經武器。唯一的逃生通道在...“

聲音突然中斷。吳彥真在虛無中下墜，看到下方亮起七個光點——排列成北斗七星形狀。他手臂上的電路紋路劇烈發燙，指向第七個光點。

墜落停止時，他站在燃燒的實驗室里。面前是三個被火焰包圍的學生，其中就有方小雨。但這次，他看清了孩子們手中拿的東西——不是求救的雙手，而是閃著寒光的神經手術器械。

“老師，該進行最終注射了。“三個孩子齊聲說，聲音是成年莫里斯的。

吳彥真低頭，發現自己穿著閾界公司的制服，胸前別著“項目主管“的徽章。他的手中不是滅火器，而是裝滿紫色液體的注射槍。

“記憶校準完成度94%。“火焰中浮現系統提示，“請執行終極協議。“

方小雨向前一步，火焰在她周身讓開通道：“殺哪個自己來保全主體？選啊，E714。“

吳彥真舉起注射槍，突然調轉方向刺入自己心臟。紫色液體注入的瞬間，整個空間如鏡子般碎裂。

最后映入眼簾的，是游戲艙顯示屏上的紅字：

「記憶污染度：100%」

「終極協議啟動失敗」

「正在連接主控終端...」

黑暗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