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后的雨總是帶著料峭寒意，蘇晚禾站在畫室落地窗前，用紙巾擦拭著青銅擴音器上的銅綠。底座那道極小的刻痕在臺燈下若隱若現，她指尖撫過那行十七歲時的簽名，忽然聽見身后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又在研究這個老古董？”沈硯之將保溫杯輕輕放在畫桌上，薄荷茶的香氣混著消毒水味彌漫開來，“林疏說這東西的碳十四檢測結果很奇怪。”

她轉身時，看見他白大褂口袋露出半截手術記錄單，邊緣有她昨天隨手畫的簡筆蟬。“哪里奇怪？”

“測算年代在百年以上，”他摘下眼鏡擦拭，睫毛在眼瞼投下細碎陰影，“但你的簽名筆鋒......分明是近年的痕跡。”

窗外的玉蘭花忽然被風吹得簌簌作響。蘇晚禾想起校慶那年失蹤的青銅展品，想起無名指上這枚總被他笑稱“像骨折蟬蛻”的戒指。“或許是哪位校友的惡作劇？”她將擴音器收進櫥柜，卻在轉身時瞥見鏡中倒影——她與他的肩線，竟與櫥柜玻璃上的雨痕構成奇妙的對稱。

深夜的醫院走廊寂靜如深海。沈硯之盯著新患者的病歷本，“臆想癥”三個字被紅筆圈住，旁邊潦草寫著：聲稱能看見“時空裂縫”。當他推開病房門，看見那女孩正對著虛空說話，指尖在空氣中劃出類似蟬翼的紋路。

“沈醫生相信平行宇宙嗎？”女孩忽然轉頭，目光落在他左腕的舊疤上，“你這里的傷，在另一個‘你’那里是長在右手的。”

他握著鋼筆的手頓了頓：“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每個‘你’都在不同的時空收集她的痕跡。”女孩從枕頭下摸出片干枯的蟬蛻，“比如這個，在我的維度里，是她夾在《宋詞選》里的書簽。”

凌晨三點的畫室，薛定諤突然對著白墻發出幼貓般的嗚咽。蘇晚禾打開紫外線燈的瞬間，銀粉書寫的微分方程在墻面上浮現——那是她上周未完成的課題，此刻卻補全了關鍵公式。她指尖觸到墻面時，忽然想起沈硯之昨夜說的話：“手術時看見患者心臟薄膜，紋路像極了你的蟬翼速寫。”

畫筆落在畫布上的第一筆，竟與千里之外手術室里，他在手術記錄單上簽下的“沈”字弧度重合。她望著畫布上漸漸成型的蟬翼，忽然聽見手機震動，是他發來的消息：

“剛發現，急救室窗外的法國梧桐，影子投在心電圖上像只振翅的蟬。”

她笑著回復：“那是我派去監工的速寫小精靈。”

神經科的會診持續到天亮。沈硯之看著女孩腦電波監測圖上的異常波動，忽然想起蘇晚禾說過的話：“蟬鳴的頻率，有時像在給時空撓癢癢。”他掏出白大褂口袋里的青銅鑰匙扣——那是她送的生日禮物，刻著“硯田無畝勤耕耘”的小篆。

“沈醫生，”女孩忽然指著他的鑰匙扣，“這個在我的時空，是開畫室閣樓的鑰匙。”

他愣住的瞬間，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是她發來的照片：畫室閣樓的舊木箱里，躺著枚與他鑰匙扣一模一樣的銅件，旁邊壓著張泛黃的紙條，上面是她十七歲的筆跡：“給未來能打開這里的人。”

雨停時，蘇晚禾抱著畫具站在醫院門口。遠遠看見沈硯之從急診樓出來，白大褂被風吹得鼓起，像只振翅欲飛的蝶。他走近時，她看見他發梢沾著片極小的銀粉——那是她調鈦白色時不小心揚起的。

“昨晚夢見你了。”他們同時開口。

她輕笑，將畫具換到另只手：“先說你的。”

“夢見我們在舊畫室，”他伸手替她拂去肩上的花瓣，“你在畫蟬，我在看解剖圖譜，結果窗外真的飛進只蟬，翅膀透明得能看見血管。”

她的心跳忽然漏了半拍。因為就在昨夜，她畫的正是透明蟬翼，而畫布邊緣不小心沾到的，正是他解剖課用的龍膽紫染料。

“我夢見......”她低頭看著腳尖的雨水倒影，“校慶那年丟失的擴音器，出現在你辦公室，底座刻著我的名字。”

他忽然從白大褂內袋取出個信封，里面是張泛黃的捐贈證書，落款日期是2012年，捐贈人欄寫著“蘇晚禾”，而接收單位赫然是仁濟醫院。

“今天整理舊物發現的，”他的聲音輕得像片羽毛，“但我確定，之前從未見過。”

風卷起路邊的落葉，在他們腳邊堆成小小的山丘。蘇晚禾忽然想起高二那年的秋天，她在畫室寫生，他抱著作業本路過，一片梧桐葉正巧落在她的調色盤里。現在想來，那抹意外的赭石色，竟成了她后來最愛用的過渡色。

“或許有些東西，”她望著他眼中倒映的天光，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指尖，“早就跨越了時間，在某個維度悄悄埋下伏筆。”

他反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傳來。遠處的住院部大樓頂，不知誰在放舒伯特的《小夜曲》，鋼琴聲混著新抽的柳枝輕響，在春寒里織出片柔軟的云。

薛定諤的鈴鐺聲從街角傳來，脖子上掛著不知從哪叼來的信封。蘇晚禾拆開時，里面掉出張泛黃的電影票根，日期是2012年5月20日，座位號是“5排20座”，而影院名稱，正是他們上周剛去過的“時光電影院”。

“看，”她將票根遞給他，背面用鉛筆寫著極小的字：“蟬鳴會記得，所有未說出口的‘我喜歡你’。”

沈硯之忽然笑了，指腹輕輕摩挲著票根邊緣：“或許我們該再去看場電影，這次......我不會再假裝睡著錯過片尾曲了。”

春風裹著第一聲蟬鳴掠過樹梢，蘇晚禾望著他被陽光照亮的側臉，忽然覺得所有時空的伏筆都在此刻收束——那些未完成的方程，那些跨越歲月的信物，那些在不同維度里徘徊的心意，最終都化作他眼中的光，與她畫筆尖的色彩，在這個春天的清晨，釀成最清甜的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