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自在趕到派出所時，看到林歡喜父母和好幾個學生的家長，以及陶老師家屬們正圍著警察著急催促，幾個民警忙碌地調集監控視頻。

甘自在問：“什么情況？”

“昨天上午，林歡喜說陶老師約她們幾個同學出去玩兒，結果晚上了還沒回來，我們趕緊一邊報警一邊到處找，警方也忙活一晚上監控追蹤……”林歡喜爸爸面色焦慮，急紅了眼。

“剛開始我們還以為是綁架勒索錢財，但是到現在也沒有收到綁匪任何消息。”陶老師家屬也急瘋了。陶老師家境還不錯，甚至也算地區小富豪，實際上陶老師才是隱身校園、甘當園丁奉獻青春的霸總創二代。

“什么時候的事兒？！”甘自在問。

“事發時間是昨天中午十二點半左右……”一個民警說。

監控顯示，陶老師帶著林歡喜、雷小倩、王子騰等幾個小孩兒從游樂園出來，在一處偏僻的路邊說話時，沒注意到一輛貨車悄然停在旁邊，然后突然從車上下來幾個人將他們捂嘴迷暈，塞進了車里帶走。

民警搓著疲憊的黑眼圈，聲音沙啞地說：“我們調集了附近所有的監控，但是出市區后，有幾個設備盲區，線索斷了……目前我們正在跟鄰市警方聯絡。”

學生家長哭著說：“都快二十四小時了!”

甘自在拿起裝著物證的塑膠袋，里面是被歹徒丟在現場附近的手機、兒童手表等東西。

甘自在展開靈覺力，探測沾染在這些東西上的靈識信號。

并非只有仙靈體有靈識，萬物皆有。

甘自在的意識追隨著稀薄的靈識信息，穿透三維空間，在高維層面不斷追蹤延展，十里、百里、千里……終于找到了她們——視野落回到三維空間，他看到林歡喜等幾人蜷縮在一個昏暗的房間里，埋在膝彎里的臉偶然抬起，滿眼驚恐。而在她們周圍，還擠著另外五個男孩或女孩，無不驚恐零落。

甘自在移步到窗口，伸手接住外面灑進來的陽光，借此增強能量、放大信號。

在意識空間里，他控制靈覺力，把視野從那個昏暗的房間拉出來，一層層退出，看清了那棟樓，看清了那片區域，看清了街道，路牌——那是數千里之外的S市。

“快！聯系——”甘自在回身想叫警察，但是驀然發現自己沒法跟他們講消息來源。這一屋子都是認識他的學生家長，他不能暴露身份。

甘自在放下證物袋，趁眾人圍著警察亂哄哄的空檔，快步走出派出所。

“百部，幫忙查個事兒。”甘自在用意念呼叫百部。

在凡間辦事處。

數百個能量幕上，鎖定了潛藏在各地的違法入世邪靈，百部正帶領執法仙們籌備一場收網行動，他聽到甘自在的呼叫，于是分了個身來到另一個辦公區，拉開能量屏幫他查看情況，結果很快出來，他皺眉說：“甘教授，根據目前能探知到的信息，這個是純凡人事務，我們不能插手。”

“那我以凡人的身份管凡人的事兒，不算違規吧？”甘自在說。

“您最好也不要參與，甘教授，凡人因果太復雜。”百部強調說。

但甘自在無法坐視不管。在他攔下一輛出租車并招呼司機去機場的瞬間，他意識到自己已經掉進了凡人的情感——

他發現自己動了情緒，這具身體抑制不住地緊張、心跳加速，太陽穴上血管突突，腦子里轟轟作響。他害怕耽誤每一秒鐘，害怕會面臨的結果。因為他已經在追蹤到她們靈識信號的時候，違規用四維時間延展法力看了他們的未來。

他能看到的未來，是一種基于當前因果而產生的類似“大數據”計算結果，雖然他法力有限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明顯不樂觀。

要不要干預？如果他不干預，就是那樣的結果。

干預了會怎樣？他不知道。

他的心還在猶豫，但身體已經迅速做好了計劃。

甘自在鉆進出租車對司機說：“去機場……啊不，先去云合小區。”

他匆忙回到公寓取了身份證件，然后一邊打車去機場，一邊訂了最快到S市的航班，并順便搞了個新手機新電話卡，立即撥通S市的警方報警：

“……對，是的，西下區榮華海鮮市場5棟負二層最東邊的兩個房間，請立即派警員去營救。……是的是的，準確無誤！有七個人被困……外面有三個看守……沒有槍。”

S市警方接線員：“好的先生。我們會立即派人查看。”

飛機上。甘自在看著舷窗外緩慢移動的云海，焦急地閉上眼睛。

他用靈覺力再次查看S市那個困著林歡喜等人的地方，卻發現匪徒正帶著受害者們轉移。他急忙想拿起手機打電話通知警方，但空姐估計早盯上他這個精神狀態不太正常的人，立即提醒他不得使用移動信號，以免影響飛行安全。

兩個小時后，甘自在終于下了飛機，他立即再次撥通S市警方電話：

“對……之前報警的是我……別管我是誰，請立即派警力到通海路高速入口攔截一輛灰色貨車，車牌號P5……不，擋住了你們看不到，你們可以立即查一下P51028……”

甘自在把用靈覺力捕捉到的畫面描述給警方，同時還要分辨哪些是四維信息，哪些是三維信息。車牌被故意用污泥糊上了，他能看到，但三維人是看不到的。”

然而在他困在飛機上的時候，S市警方已經找到了他描述的地方，但那里已經空無一人。因此接線員對他的信息表示懷疑，不緊不慢地說：

“您是說，您正在現場，您看到了車是嗎？”

甘自在急得冒火：“……別管我在哪，他們很快會上通云高速……”

他知道這個信息，是他在意念空間里聽到的來自匪徒的對話。

接線員問：“請問您是怎么知道車輛動向的……”

甘自在：“……別問我怎么知道！時間很緊！車上的人很危險，有人受傷了一直在失血……”

但是那邊警方已經開始悄悄部署，搜尋甘自在此時的手機信號，很快鎖定他在機場。

而地圖上，機場與通海高速入口相距甚遠，跨越整座城市。

甘自在成了可疑對象。

接線員說：“先生您別急，我們現在就安排人過去……可否說一下您的位置，我們需要向您了解具體情況……”

啪！甘自在掛斷了電話。他知道由于海鮮市場撲空，警方已經不相信他了。

甘自在閉目讓自己冷靜一下。

或許他確實不該插手，這不是凡人正常渠道能獲知的信息。

但是，他能清楚地看到林歡喜、陶怡新以及另幾個人在黑暗車廂里的恐怖與絕望。而且此時看到的人類的傷痕與疼痛，已經不是他在上面刷仙屏時，如同看動物世界的感覺了。

痛覺太真實，因為這具凡體和他們一樣痛過。

磁明山仙律？但那并非真理，只是當年為了制衡魔川而創立，是維護兩界秩序的大框架。宇宙的真理是，所有生命都是大因果中的一環。只是這個變通法則并不適用于基層執法。身處這個時空位置，他也是這個因果鏈條上的一環。

機場巡警接到通告，正根據手機信號搜尋甘自在，距離越來越近。

甘自在把臨時手機放在無人注意的角落，轉身離開。

他意已決。

機場外，甘自在攔下一輛出租車，追隨著意識空間里那個車牌號P5****的灰色貨車，一路穿越整個城市。

為避免跟警方掰扯的麻煩，他中間換了幾次車，后來又找到一個監控盲區，下了出租車，找地方換了身衣服，然后，偷車——在他的四維視野里，車輛從外到內結構一清二楚，關于車輛和駕駛的所有信息也都可以用靈覺力迅速調取到，現學現用。

甘自在駕車上路，剛開始手生，很快操作熟練。

他一路追蹤那輛灰色貨車，在一小時后，他看到那輛灰色貨車駛進港口，融入到無數貨運車輛之中。

當甘自在駕車趕到碼頭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他展開靈覺力，探察碼頭上的無數集裝箱。在他的四維視野里，所有的三維實體，都可以完全透明、層層透過。他終于探察到了那個關著林歡喜等人的集裝箱——

在一艘貨輪上。

這是一艘即將啟航將開往境外的貨輪。

他從意識空間探入那個集裝箱——黑暗的空間里，被綁架的受害者竟然有四五十個之多。林歡喜和陶怡新等幾人被擠散，陶怡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知是睡著還是昏迷。林歡喜縮成一團，閉著眼睛不停地念叨著什么。

甘自在仔細感知，聽見林歡喜反復念叨的是：

“爺爺救我！甘老師救我！觀音菩薩保佑！“

他瞬間鼻子發酸。

原則上他們是不能干擾凡人因果的。這世界上若有觀音菩薩，那就是因果。

但此時，他也是這因果其中的一環。

他只能這么說服自己。

甘自在進一步用靈覺力探察這艘貨輪相關的信息：他看清了這艘船上的每一個人，從船長到船員到武裝匪徒，乃至于他們相關的不在船上的人員網絡……

他需要面對的不只是持槍的亡命匪徒，更是實力雄厚、打通了各層關節的國際犯罪集團。這確實不是他凡軀個體能解決的。

甘自在拿出自己的手機，猶豫是否要報警。如果報警，一來他“甘老師“的身份必然泄露，后續麻煩一堆；二來警方能否相信他并及時行動？

但是，別無選擇。

甘自在再次展開靈覺力，探察相關部門的聯系方式并逐一報警，管他們相不相信、行不行動。

接線員A：“您好，請說。”

甘自在：“有人被綁架，在通海港3號碼頭西海4015號貨輪上，請速派營救，船上有大約十名武裝犯罪分子……”

接線員A：“查了一下，這艘貨輪已經通過各項檢驗，手續完備，準備啟航，我們不能無故……”

甘自在著急重復：“有人被綁架到這艘船上，請立即派人搜查營救！”

接線員A：“對不起，我們無法確定消息準確，請問您如何得知……”

甘自在無語，只得打另一個號碼報警。

接線員B：“……請問您怎么知道在這艘貨輪上？”

甘自在：“我親眼所見。”

接線員C：“核實了一下您的身份，您是老師對嗎？”

甘自在著急地說：“是的，我學生還有我同事被綁架了，就在這艘船上，請馬上……”

接線員C：“請問您如何得知他們在這艘船上……”

貨船正在起錨。

甘自在急得頭發都搓出火星子了，干脆直言相告。

甘自在：“我是神仙，所以我知道。”

接線員C：“……神經。”

對方掛了他的電話。這個理由估計的確比較神經。

甘自在撥通又一個號碼。

接線員D：“先生我需要您提供更具體的信息，您確定親眼看見您的學生和同事被綁架帶到這艘船上的嗎？”

甘自在：“是的，我有特異功能，我能透視，我親眼看見他們在船上……”

接線員D：“先生，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為您提供精神科或者心理醫生的電話……”

啪！這次是甘自在掛斷了電話。

而那邊，貨輪已經起錨完畢，鳴笛準備啟航。甘自在只好偷偷潛上貨輪，找到一個隱蔽角落安穩了，繼續打電話報警。

甘自在悄聲說：“……是的，我是臥底，我就在這艘船上，這件事情非常非常緊急，請立即行動……”

接線員E：“對不起先生，請問您隸屬哪個部門，我們需要核實您的身份……”

啪！甘自在掛斷。

他撥通了最后一個電話，這是他能想出的最后一個辦法。

甘自在悄聲說：“……是的，我現在就在船上，我是真的良心發現、不想繼續跟他們干了所以才報警……”

接線員F：“好的先生，我馬上向上反映，請您保持開機。”

甘自在終于舒了口氣，原來在此情此景下這樣的故事才符合凡人邏輯。

貨輪逐漸出了港口。

甘自在將分散出去的靈覺力收回來，他已經探知到各層警力正在核實信息，現在只能等待他們的行動。他需要省點法力，隱性法力消耗起來他也承受不住。

茫茫暗夜。此地已是公海。

一艘不明國籍的中型游輪出現在視野里，與貨輪逐漸靠近。

甘自在發現林歡喜、陶老師等幾十個受害者被武裝匪徒們拖出來，轉移到游輪上。這讓他有點意外。

甘自在隨之偷偷潛上游輪，隱藏在黑暗中，釋放靈覺力穿透整個游輪，在他的四維之眼下，這艘游輪上曾經發生過的、正在發生的景象一覽無余。

甘自在震驚——

這是無辜生命的人間煉獄，也是權貴們追求極致享樂的天堂。

毆打、電擊、水牢、奸淫虐殺、明碼標價摘取買賣器官……

他無法想象人類可以殘忍到這種程度，而且是對待自己的同類。盡管在仙界的時候，他們會看凡間生物的“樂子”，但他們看到的，就像人類蹲在樹下看螞蟻國打仗，或者像人類隔著望遠鏡看動物世界生存廝殺。生存競爭是大自然的法則，但是動物們不會做生存目標之外的殺戮，更不會做出這種不以殺死為目的、僅為追求感官刺激的凌虐。

他并非沒有經歷過征戰，上古魔川時期，四維生命對三維生命的恣意碾壓，其殘酷性不遜于此，這也是他們曾經不惜代價構建仙律和結界系統的原因，希望三維生命可以不受干擾地蓬勃發展。

而人類，是什么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呢？還是從來都如此？

甘自在晃了一下腦袋，把自己從震驚情緒中拉出來。

他從四維視覺里粗略盤點了一下情況：

這是一艘中型豪華游輪，船上的受害者，包括剛被帶上來的這批，有近百人。大多困在底艙，少部分在上層；船上的“游客”、普通船員、武裝匪徒加起來也有一百多人；匪徒們的武器裝備，包含多種槍支。

甘自在握緊了拳頭又松開，他能行嗎？

此時的他畢竟只是肉身凡軀，現在這局面，他又不是功夫高手，這具身體只是一個中學教師的體能。

甘自在看了一眼手機。手機一直是開著的，警方如果開始行動，是能夠定位的，他可以等待，林歡喜和陶老師暫時似乎沒有生命危險。

然而，煉獄里受害者的慘狀就直白地鋪在眼前，慘呼就在耳邊，盡管他不認識他們，但是他已經熟悉了他們的語言和痛感，他無法坐視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