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期末考試，考試成績出來，初二三班憑借墊底兒的優良基礎，已經進步為倒數第三了，這成績讓劉校長非常滿意，學生們也歡呼放假，稀里嘩啦清理桌洞整理書包，高高興興地與甘老師揮手再見。

中學教師的任務算是圓滿完成，但是關于章兆亭的事卻擱淺。

“那邊有什么消息？”

郊外一個農舍前，甘自在坐在一塊大石頭上靜靜地觀察遠處的雞群，看到細辛現身來了，于是問道。

“章兆亭的靈識信號已經完全掃描不到，現在無法確定他在凡間還是去了千陌山。這件事兒先擱一下吧。”細辛說。“另外，我讓百部安排你近期回去。老陸不放心你安全。”

甘自在指著遠處兩只靜臥不動的母雞，說：“前幾天有兒童追雞玩耍，幾只母雞四處逃竄受了驚嚇，肚子里將下還未下的雞蛋破碎，就像人類的胎死腹中一樣。”

他們的時間回溯法力，可以親眼看到這些景象。

甘自在說：“已經病死了三只母雞，剩下這兩只也不吃不喝兩天了，養雞的老婦人很傷心。你給它們把肚子里腐爛的雞子取出來吧，興許還能活。——它們又不會到處亂說話泄露天機。”

細辛雙手插兜看著遠處的雞群，說：“何必多此一舉，即便救活了，不久也會成為人類餐桌上的食物。”

甘自在微笑：“本來是沒救的，但恰好被我遇到了；光被我遇到也沒用，我只能看見卻做不了什么，恰好你又好來了，說明它有這個福緣。至于什么時候上餐桌，那就不關我們的事了。”

“好吧。”細辛說。她輕輕一抬手，十幾米外那只病怏怏的母雞已經捧到了面前。母雞本要掙扎，她用靈識跟這只雞簡單溝通了一下，母雞便又復安靜。

在四維空間里，這只母雞從羽毛到皮、肉、筋、骨都層層清晰可見，細辛將手伸進母雞的腹腔，小心地把里面腐爛的胎胞取出來，如同從封閉的盒子里直接拿出東西。

細辛說：“我堂堂司法部頂級戰力，跟你在這兒給雞做手術。”

甘自在微笑說：“這只雞，也算雞生有幸吧。”

臨近春節，外面越來越熱鬧。

公寓里。甘自在開了好幾個分身，同時忙碌：一個穿著背心褲衩打沙袋健身揮汗如雨，一個坐在電腦前查閱資料，一個躺在沙發上刷到搞笑視頻翹嘴傻樂，一個坐在椅子上剪指甲扣腳，一個正在衛生間蹲廁拉屎……

砰砰砰！突然響起敲門聲。

甘自在透視門外，看到林歡喜背著書包、提著畫夾氣喘吁吁剛跑上來的樣子，不禁一愣，只好一邊喊話讓林歡喜等一下，一邊趕緊結束了可以扣腳挖鼻拉屎的自由人時光，匆忙整理了一下房間，藏起晾衣架上的內褲，翻柜子找衣服嘁哩喀喳穿戴整齊，還不能忘了檢查一下扣子有沒有系錯、拉鏈沒有嚴整，這才集中了分身，擺出優雅師長的樣子給林歡喜開門。

“又忘帶鑰匙了？”甘自在問。

“是啊。我爸不在家，我媽上班，我妹上幼兒園，我沒地兒去。”林歡喜無奈地說，

大咧咧進來，放下書包畫夾，搓了搓紅彤彤的臉，“今天外面太冷了，還是這里暖和。”

甘自在倒了杯熱水遞給她。

林歡喜抱著水杯暖手，順便把敞開的公寓門關上。

林歡喜：“你過年不回家？——哦，嘿嘿忘了你家不在這兒。你們仙界過年嗎？或者有什么節假日嗎？去年那個藥仙大會算節日嗎？

林歡喜腦洞大開問了一大串問題，甘自在笑著說沒有，看似隨意地又把公寓門敞開。

林歡喜從書包里挖出一堆好吃的放在茶幾上，說：“其實我今天本來也是要來看你的，我媽同學寄來好多特產，讓我給你送點兒。”

甘自在笑著謝了謝她媽媽。林歡喜脫下羽絨服，注意到公寓門開著，一愣以為自己忘了關，又去關一遍。結果轉眼又見甘自在把門敞開。

林歡喜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不是吧，甘老師，你們神仙也那么封建嗎？講究什么“孤男寡女不能共處一室”？總不至于還有什么男女授受不親什么的吧？哈哈哈。”

“你個小丫頭懂還挺多，你幾歲，13？”甘自在說。

“虛歲14，在古代我這年齡都可以結婚了。”林歡喜得意撇嘴，說：“行啦快關上門吧，太冷了！——我還能把您怎么著？”小丫頭嬉笑著說。

甘自在哭笑不得，語氣嚴肅地說：“小姑娘，這種玩笑可不別亂開。我是在幫你養成安全習慣，不要以為在我這兒安全，在其他類似的環境就也安全了。就算是熟人、你爸媽知道并同意你呆的地方，你自己也要有安全意識，明白嗎？”

林歡喜懵懂地：“還能怎么個不安全？”

甘自在扶額，頭疼怎么跟小丫頭解釋，說：“人類很復雜，有些事情你將來才會懂，但是在你懂之前，按照那些俗語的行為準則去做，能盡可能避免傷害。——這也是絕大部分律法、規矩、習俗形成的最初原因，是為保護弱者而存在的。”

林歡喜似懂非懂，說：“好吧。”

林歡喜找了個地方寫作業，甘自在坐到桌子前看書，看了一會兒他實在忍不住了，問林歡喜：“你真的要在這兒呆到你媽下班嗎？”

林歡喜無奈地點頭說：“怎么，你又有事兒要出去嗎？——哎差點忘跟你說了，上回周末來找你，怎么感覺那天過得稀里糊涂的，好像還做了個夢，夢見你帶我去一個地方，好多人，還有人在空中飛來飛去跳舞，好搞笑。”

甘自在警惕地看著她，問：“然后呢？”

林歡喜說：“然后突然不知怎地有人掐著你脖子要揍你，我一看那可不行，一怒而起，飛身而上，夸夸幾下把他們全撕了。”

甘自在笑道：“小丫頭還挺暴力啊。——今天我不出去，但是我要做我自己的事兒了。”

林歡喜說：“沒事沒事兒，你忙你的。”小丫頭小手一擺然后低頭寫作業，一副大氣磅礴的樣子。

甘自在說：“別嚇到你啊。”

林歡喜一愣：“啊？”

甘自在站起來，瞬間分身好幾個，接著忙他之前的事兒：電腦查閱資料、健身、去蹲廁拉屎。當然，扣腳和刷搞笑視頻就免了。

林歡喜目驚口呆，羨慕極了：“這么好用的法術，借我用用唄。”

甘自在健身擼鐵中，說：“現在還沒那技術。”

除夕夜。這是這片地區凡人歡慶的節日。

一道閃光沖上天空，無數煙花在夜空中綻放。林歡喜拉著甘自在穿過掛滿彩燈的街道，兩邊商鋪都貼上了紅彤彤的對聯，小孩兒們在人群中歡快地穿梭奔跑，到處響著新年到的音樂。

甘自在被林歡喜拉進她家過年。

“甘老師快請進！”林歡喜媽媽熱情地將他迎進去。

“聽林歡喜說您過年不回家？快來大家一起熱鬧。”林歡喜爸爸說，他是個挺著啤酒肚的生意人。

甘自在與林歡喜家人一塊吃年夜飯，聊天，隨他們一起舉杯慶祝新年。吃完飯，林歡喜一家又與她大姨、二叔、三姑、四舅什么的等視頻通話拜年，然后林歡喜和妹妹林歡樂跑來跑去玩鬧，林歡喜媽媽收拾餐桌、整理插花，林大柱抱出一箱東西，招呼小孩兒們出去放煙花……

甘自在翻看著林歡喜抱來的一堆相冊，相冊里有很多林歡喜和她爺爺的照片。

他看著林可從年輕小伙子一點點變成八十多歲老頭兒的模樣。實際上，他們這種法力雕塑的實體，本身是老化極慢的。但是如果在法力封印的狀態下在凡間，就會和凡人一樣的速度老去。

龍樹的凡間六十年，就是這么過來的吧。

大年初一這天，甘自在被林歡喜拖進一間KTV包房。陶老師、衛老師以及班里同學王子騰、雷小倩、孫小軍、王化化等幾十個人正在里面聚會，熱鬧唱歌。

甘自在心情一般，加上不似最初來凡間時的新奇，只靜靜坐在角落里，微笑著看他們熱鬧。一屋子十幾歲小孩兒主場，點的歌自然充滿了童趣純真，陶老師年輕活潑，衛老師雖然五十來歲女教師，但主修音樂，氣質優雅，音色美麗多變：

“小小的一片云呀，慢慢地走過來，請你歇歇腳呀，暫時停下來。”

“山上地山花開呀，我才到山上來，原來嘛你也是上山，看那山花開。”

“在山的那邊海的那邊有一只藍精靈，它們快樂又聰明……”

“快去攻占最后的傳說，乘著飛碟夢就要升空，拿出勇敢的心不怕遭遇什么危險，成長的路難免有崎嶇。”

“我要摘下最亮的星星，我要探索最深的海域，所有美好的事永遠活在你我心里，等到變老再去回憶。”

“請把我的歌帶回你的家，請把你的微笑留下……”

甘自在靜靜地看著她們歡樂，聽著她們的歌聲，一切看似偶然，又仿佛精心安排的必然，看來是到告別的時候了吧。

不要陷進凡人的情感，是仙靈在凡間的基本準則。沒有什么是永恒的，這在他們來說感慨更深，擁有的時候越美好，失去的時候就會越痛苦。

甘自在努力保持平淡的、禮貌而疏離的微笑，不想體會凡體之軀的眼淚這種東西。他們曾經經歷過無數時間，經歷過無數次離別，早已經學會把一切情感淡化——情緒穩定是神仙的基本修養。

學生們拉甘自在起來一起唱歌跳舞，甘自在不忍拂大家的熱情，他只好跟著眾人一起哼唱濫竽充數。

“池塘的水滿了雨也停了，田邊的稀泥里，到處是泥鰍。天天我等著你，等著你捉泥鰍。大哥哥好不好，咱們去捉泥鰍。小牛的哥哥，帶著他捉泥鰍。大哥哥好不好，咱們去捉泥鰍。”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風兒吹，風兒吹，你在思念誰？”

陶老師歌聲委婉，對甘自在表示出明顯的好感意思，學生們也跟著瞎起哄。甘自在沒辦法，只好借口上廁所逃到衛生間里躲避陶老師的熱情。

陶老師不屈不撓追到洗手間門外強推關懷：“甘老師你怎么了？……肚子不舒服嗎？需要衛生巾……啊不，衛生紙嗎？……要不要幫你叫救護車？”

甘自在哭笑不得，逃無可逃只得對天呼叫：“細辛救我！”

片刻后細辛閃現，用法力將他帶回了公寓。

回到公寓，甘自在倒在沙發上大喘了口氣，終于能放松一下了。

細辛笑他：“那姑娘不錯，你倒是可以談一場凡間戀愛——上面方案調整了，估計你得在這里多呆些時候。”

甘自在坐起來：“啊？多久？”

細辛說：“不好說。也許幾個月，也許幾年，幾十年……”

甘自在撓頭：“幾十年有點多，我得好好規劃一下。不過戀愛什么的就不用了，凡人太麻煩，我要是跟龍樹一樣，一不小心在這兒熬成老頭子，你不得嫌棄我？”

細辛笑道：“你還沒這副軀殼的時候，我嫌棄的是空氣唄。”

細辛打量著甘自在的公寓，看著里面滿滿當當的家什物品，短短幾個月，這里已經從空蕩蕩變成了半個圖書館+半個健身房。

細辛看到角落里一堆健身器材，啞鈴、沙袋，甚至還有個練武術的木人樁，她轉頭看向甘自在。

“呃，有時候不小心吃多了……怕回不去。”甘自在笑著解釋。

“胡蝶說什么你還真信啊。”細辛笑了。但她隨即想到甘自在的真實意圖，嘆息說：“凡人因果復雜，你最好別參與太多。”

甘自在笑著說：“放心，我就是一個中學老師，我參與什么。——老姜不是總想跟我打架么，在上面實現不了，在這里我可以準備準備，有機會滿足他愿望。”

好吧，這個理由還行。

細辛無奈地搖搖頭，不再理會這事兒，她擺弄了一下桌子上的綠植，然后卸了法力，她帶著能量的棕紅色的頭發，逐漸變為黑色。

甘自在一愣，忙起身拉上窗簾，同時去看那盆綠植，確定公寓里結界完好，說：“阿辛，你身份矚目，這樣怕不安全。”

細辛在仙都擔任要職，沒有法力在凡間，相當于凡間社會的重要人物不帶保鏢逛集市。

細辛微笑說：“這只是我的一個分身卸載了法力，我可以隨時回去。”

甘自在說：“老胡的新技術嗎？可不可靠？”

細辛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一只手放在甘自在胸口，閉目感受凡人之軀的心跳，說：“測試一下。”

桌子上的綠植輕擺，墻上的光影傳遞出曖昧的氣氛。

甘自在不得不著手長遠規劃。

他拆開快遞箱，拿出幾本磚頭厚的執業醫師資格考試用書。他準備換個工作，而現在在凡間什么都要資格證，神仙也不能無證行醫啊。雖然百部可以給他安排妥當，但他覺得也不能總是欺負凡人，而且熟悉一下凡間行醫的規矩和流程也是有必要的。

但是正當他一邊翻書一邊暢想著更自由的凡間生活時，突然手機鈴響，他拿起來接聽，吃驚道：“林歡喜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