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驟然緊張。

“甘老弟年輕氣盛，響云別生氣。”蘆笛忙堆笑調(diào)和，又轉(zhuǎn)頭對甘自在說：

“甘老弟，你經(jīng)歷淺，不知道世事艱難。唉，蘆某當年幼稚，聽信一凡人花言巧語，不惜偷渡入凡，給人家生兒育女相夫教子，但是萬般溫柔也感化不了那凡渣惡劣秉性，終于一時沖動，手刃渣男，卻又不慎法力失控，引發(fā)山火，傷及無數(shù)凡靈，釀成大錯。當時本該去監(jiān)察司自首領罪，卻又舍不下我凡間兒女，因此又在這塵世中蹉跎了幾十年……”

裴響云冷笑：“甘老弟說“接受處罰”，說起來輕巧，真要落到自己身上，動輒數(shù)十上百年，甚至千年、萬年刑期，哪個愿意承受？要怪只怪仙都刑罰嚴苛……”

甘自在正色道：“裴特使這么說，怕是顛倒因果了吧？刑罰嚴苛，為了是讓人心生敬畏，避免觸犯。既然已經(jīng)觸犯，卻不愿擔負因果，甚至為了逃避刑罰甘愿入魔，豈不是越錯越多？（對蘆笛）蘆姐姐遭遇，小弟也心下戚然，然而比起凡靈生命短暫易逝，我們好賴還能長生久視……”

不少仙靈對甘自在的言論表示不滿，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仙靈乙不滿地說：“甘先生這么維護仙都，怕是來錯地方了吧？”

仙靈丙嘲笑道：“甘老師莫非當教書匠當糊涂了，哄哄小孩兒得了，來這兒教人做事，實在可笑。”

甘自在看了一眼遠處窗下抽煙的章兆亭，笑道：“不敢，小弟只是話到嘴邊不吐不快，也順便提醒一下諸位，希望大家都能長久安好。”

閆夕聲冷冷地看著甘自在，正欲抬手做什么，被白教授攬著女伴擠過來。

白教授笑著說：“大家何必這么認真？今天是星期六，這么美好的聚會，這么多靚麗的姑娘，甘老弟不及時享樂卻還加班給大家補課，又沒補課費，何苦呢？來吧！姑娘們，小伙們，千金難買寸光陰，讓我們唱起來！跳起來！——樂隊呢？音樂呢？來點兒勁爆的好嗎？”

眾仙靈被他引得哈哈大笑，氣氛瞬間舒展，大廳里又復熱鬧起來。林歡喜一直跟在甘自在旁邊，大人談話不影響她東瞅西看瞧熱鬧，此時也跟著眾人一起樂。

仙靈丁笑道：“白教授倒是瀟灑快活了，卻不知道又有多少凡間女子孤枕難眠、竟夜相思、垂淚到天明。”

仙靈甲說：“甘老弟這副實相倒也精致得很，不知道出自那位雕塑大師之手？將來回仙都了我也去換一個再下來，定也能教無數(shù)凡塵女子神魂顛倒……”

林歡喜睜著大眼睛懵然地聽熱鬧。

甘自在見話頭不對，笑著打斷他們：“甘某有小友在此，還請各位包容一下。”

仙靈丁看著林歡喜，調(diào)侃甘自在說：“哎呀小老弟別急，凡人長得快，用不了幾年……”

甘自在正色道：“我與這小友一日為師，便永遠只是師生，各位莫開玩笑。”

閆夕聲調(diào)侃道：“甘老弟竟然還囿于凡人禮法，有點可笑了吧？哈哈。”

甘自在微微一笑，湊近閆夕聲耳邊說道：“閆先生違反能量法則，已經(jīng)超出仙律范疇，只怕千陌山也救不了你吧。”

他剛才看到閆夕聲對一個凡人少年行為曖昧，猜到此人的特殊癖好。

這倒不是因為他初來凡間少見多怪，而是因為這的確是仙靈們的基本能量法則。

他們是物種的仙靈，生存繁衍是大自然的基本法則，一切悖逆自然法則的行為，輕則損傷能量，嚴重的還會反向影響到三維世界甚至導致相應的物種滅絕。而如果一個物種滅絕，其在高維世界的仙靈體也會死亡。他們與凡間是多維共生的關系。

閆夕聲臉色微變，正要說什么，忽然旁邊人影一閃，千陌山特使裴響云已經(jīng)倏地站在甘自在面前，一把扣住他脖頸將其鎖死在身后的雕塑上，雕塑上端一些不太穩(wěn)的部件都簌簌落下。

“你是監(jiān)察司的？！”裴響云目光冷厲逼問。

眾仙靈均是一愣，林歡喜嚇了一跳，驚叫：“甘老師！”

“響云你這是干什么？”蘆笛吃驚。

“裴特使慎用法力！”仙靈老甲疾呼。

“裴特使何出此言？”甘自在忍痛笑道。他后背被雕塑堅硬的棱角硌得很疼，這沒有法力的凡體之軀，在法力面前毫無還手之力，因此連掙扎都省了。

裴特使冷笑道：“甘老師走的正規(guī)通道申請入凡，師德嚴謹心念純正，又無違反仙規(guī)的事兒需要咨詢鄒仙律，更何況，身上還有這么明顯的執(zhí)法仙氣息——”她看向謝興螯，說道：“謝會長，你也太大意了吧？”

謝興螯從遠處趕過來，還沒明白這邊發(fā)生了什么：“裴特使……”

甘自在從容笑道：“謝會長，咱們這不是龍樹先生創(chuàng)辦的互助會嗎？既然是合法的互助會，怎地還有要求只能犯法的參加，沒犯法的就是探子了？”

謝興螯尷尬地勸解：“哎呀裴特使，您看這……”

甘自在冷聲說：“難道裴特使自認了這是千陌山的辦事處嗎？”

裴響云被懟，一時難以回答。

白教授等在遠處娛樂的眾仙靈也過來了。

白教授笑道：“裴特使懷疑這老弟是臥底，還不如懷疑我，誰家派個封印了法力的來當臥底？哈哈哈。”

蘆笛說：“行啦響云，別給人捏死了，小老弟這么點兒法力撐起一副實相不容易。”

裴響云不情愿地松開了手。

甘自在扶著雕塑喘息，笑道：“裴特使剛才說起咨詢仙律，傳說中仙都辯才第一的鄒仙律也在這里嗎？小弟還真有一事想問問——昨天濫用分身被執(zhí)法仙發(fā)現(xiàn)，抓我去辦事處又警告又記錄的，不知道將來回去要怎樣處罰，重不重啊？”

外面，附近一棟大樓上，百部和細辛對著仙屏監(jiān)聽里面的聲音。聽到甘自在的話，細辛看了百部一眼，百部急忙無辜攤手：我冤枉，我沒有。

蘆笛好奇地問：“你濫用分身干什么了？”

甘自在苦著臉說：“工作實在太忙，又要寫教案材料，又要批一堆小孩兒作業(yè)，然后還想自己玩兒點什么……”

眾仙靈不禁哈哈大笑。

蘆笛笑了：“甘老弟是個老實人，都來凡間了還苦哈哈上班兒干活，跟龍樹先生倒是真一路的。”

閆夕聲冷聲說：“你既然是封印了法力下來的，怎么又能分身？”

甘自在說：“不知道，估計是他們操作漏了吧——我應該打報告還回去嗎？”

附近大樓上，監(jiān)聽仙屏前，百部轉(zhuǎn)頭看了一眼他的領導細辛。

細辛淡淡地說：“手滑了。”

好吧，您是領導，您說什么就是什么。百部心里嘀咕。

眾人嘻哈間不再追究此事，各自散開。

裴響云和閆夕聲轉(zhuǎn)身離開，謝興螯巴巴地跟著陪笑賠罪：“謝某不察，讓裴特使掃興了。下次咱們換個地方聚。”

裴響云對閆夕聲道：“聽說閆兄生意做得不錯，小妹也想入股一份，不知道愿不愿意帶我玩兒啊？”

閆夕聲笑道：“承蒙裴特使看得上，閆某歡迎還來不及呢。”

甘自在看到章兆亭就站在七八米外，與他隔著一個巨大的鏤空雕塑。

章兆亭手里拿著一支尚未點的煙，神色掩藏在鴨舌帽下，讓人琢磨不透。

甘自在正要繞開雕塑過去，章兆亭卻轉(zhuǎn)身要走。

“章先生留步，您落了個東西。”甘自在說。

章兆亭駐足回身，看到甘自在從口袋里拿出一個打火機，遞過來。

章兆亭接過打火機，淡淡地說了聲“謝了”。

“章先生手握重器，還請小心使用——”甘自在笑道：“若有什么需要，甘某能幫得上忙的，定義不容辭。”

章兆亭擺弄了兩下打火機，點上手里的煙，正要說什么，另一個千陌山特使遠遠說道：“章先生，這邊有請。”

章兆亭看了甘自在一眼，轉(zhuǎn)身與那位千陌山特使一起走了。

甘自在有點失望地看著章兆亭離開，琢磨不透對方的真實想法。

其他仙靈也跟著千陌山特使去別的地方繼續(xù)他們的聚會，白教授路過甘自在身邊，拍了拍他肩膀，笑道：“甘兄還是離開吧，這里不適合你們。”

同樣讓他琢磨不透的，還有這個白教授。

甘自在帶著林歡喜從大廈走出來，林歡喜跟在后面懷里抱著一本從宴會廳拿的美術展紀念畫冊之類的東西。

百部和細辛遠遠地看著甘自在和林歡喜乘一輛出租車離開，松了口氣，說：“早知道白教授在就不用這么擔心了。——今天真的不收網(wǎng)嗎？”

細辛的目光早已穿透那棟大廈，盯著里面一個特殊的能量團說：“今天收不到魚，會收到石頭。”

這個特殊的能量團，在三維世界里顯現(xiàn)為一個溫柔弱女子的樣貌，此時正坐在興螯大廈頂層一個會客廳的落地窗前，將整個城市盡收眼底。

女子輕抬素手，優(yōu)雅地給自己斟上一杯茶，問坐在她對面的人：“章先生找到想找的人了嗎？”

“尚無。”章兆亭說，他把玩兒著手里的打火機。

女子：“謝總這里可還住得慣？”

章兆亭微笑說：“有勞孟先生費心安排，一切都好。”

女子：“那就好。什么時候章先生想去我那里了，跟特使說一聲即可。”

章兆亭說：“待章某考慮明白，自當答復孟先生。”

女子輕笑道：“不急，畢竟事關兩界命運、眾生福祉，先生仔細考慮是應該的。不論您最終做何選擇，孟某都會尊重先生的意見，何去何從，悉聽尊便。”

章兆亭神情淡然地說：“孟先生大量。”

辦公室里只有甘自在一個人，他靠在椅子上望著窗外悵然思考。在凡人看不見的另一層維空里，細辛靠在甘自在對面的桌子上聽他復盤這件事。

“我是不是真的太老了，或者教書教糊涂了？怎么跑那里去跟人辯論？章兆亭找我的話，怎么可能是為了聽我講這些老掉牙的大道理？”甘自在有些懊惱地說。

“也許正因為很久沒人講大道理了吧。”細辛淡淡地說，她本來對這次行動就沒抱什么期待，甘自在平安回來就算圓滿了。

甘自在想起那個白教授，問：“那個白教授是誰你們知道嗎？我感覺認識，但又完全辨不出靈識……”

細辛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忽然走廊上人聲嘈雜，一個大嗓門震耳欲聾：

“為了幾只螞蟻罰我孩子跑十圈，這不是體罰是什么？！”

走廊上，劉校長和另幾個老師把學生趙鳴的媽媽攔在教師辦公室門外，趙鳴的媽媽拎著她的愛馬仕名包，抖著渾身上下值幾套房子的名牌，橫眉豎目，氣勢逼人：

“為了幾只螞蟻罰我孩子跑十圈，這不是體罰是什么？！哦，螞蟻可憐？天底下螞蟻多去了，走路誰不踩死幾只？就他心善？他唐僧啊？有這樣心狠手辣的老師嗎？”

劉校長陪笑說：“哎呀趙總您消消氣兒，咱們冷靜冷靜，仔細了解一下情況好嗎？”

趙太太：“有什么不了解的？孩子那天放學回去腰酸背痛腿抽筋渾身難受，還受到驚嚇，這就是情況！劉校長我告訴你，今天必須處理這事兒，該換班兒的換班兒，該開除的開除，否則我投訴到教育局，連你也……”

趙太太正指著劉校長鼻子耍橫，只見甘自在一手拿著教具，一手捧著厚厚一摞作業(yè)從辦公室出來，臉上掛著輕淡的微笑說：“為幾只螞蟻，還不至于開除學生是吧，劉校長。”

劉校長陪笑左右為難。

甘自在又微笑著對趙鳴媽媽說：“您嫌我懲罰您兒子重了，這才到哪兒啊。萬物有情，皆是生命，您可以去咨詢一下您的律師，避免殺人、意外殺人和故意殺人，應該是又很大不同吧。”

趙太太：哎呦，幾只螞蟻還跟故意殺人扯上了，你這老師……

甘自在微笑說：“另外，您這么關心您兒子腰酸背痛腿抽筋兒，怎么也不關心關心您自己的身體？有空不如趕緊去找醫(yī)生，看看肝上長了個什么東西，你看這一天天氣得，晚上都睡不著，是不是？”

趙太太瞪大眼睛：“你、你、你……你竟敢詛咒我？”

甘自在微笑說：“快去看看吧！——別亂放化療啊！”

甘自在轉(zhuǎn)過走廊拐角去教室上課，剩下趙太太一臉驚恐。

此事隨著趙太太神色慌張地去醫(yī)院而不了了之，但甘老師懂醫(yī)這件事兒很快傳開，加某天在體育課上，學生雷小倩先心病發(fā)作，遠在教學樓里給其他班上課的甘老師，竟然立即飛奔至操場，輕松幾下將雷小倩搶救回來，后來又給她開方治療……于是便陸續(xù)有教職工來找甘老師咨詢身體不適，甘自在隨口說藥，隨手開方，基本上藥到病除。

劉校長調(diào)侃道：“甘老師，您來自藥仙鎮(zhèn)，不會是真的藥仙吧？還是說你們那里都是中醫(yī)世家，人均神醫(yī)？”

甘自在微笑說：“萬物皆可為藥，掌握了萬物的性質(zhì)，遣方用藥只是舉手之勞。劉校長你想不想戒煙？我可以給你配一副藥，幫你戒煙。”

如果不是被什么人舉報然后收到衛(wèi)生局的非法行醫(yī)警告，甘自在估計可以直接在校園里開展第二職業(yè)了。

但比傳說甘老師是神醫(yī)更離譜的，是傳說他是“霸總”——

學生T：“聽沒聽說，那天晚上甘老師一人單挑七八個黑龍幫的，赤手空拳打得他們落花流水屁滾尿流。”

學生R：“啊？甘老師這么猛？”

學生K：“絕對真的，那天晚上我發(fā)燒了去診所打吊瓶，遇見凱哥跟好幾個小弟在里面縫針，斷胳膊斷腿的……”

學生R：“斷胳膊斷腿？不可能吧？”

學生K：“哎呀我也不知道有沒有斷，反正老慘了。”

學生L：“你說，甘老師會不會是警方臥底？”

學生M：“聽說沒？甘老師是警方臥底！”

學生N：“不是臥底，是隱身總裁。”

學生O：“茨銘杉集團？沒聽說過呀。”

學生P：“你才聽說過幾個？前天我爸出去吃飯，聽到有老板說到什么茨銘杉甘沐霖，好像是個跨國公司，很厲害了的樣子。”

教室里。甘自在在臺上講課，學生們一個個精神抖擻，雙眼放光。

王濤悄悄對趙鳴說：“鳴哥，幸虧甘總只是罰咱們跑十圈，而不是打斷咱兩條腿。”

雷小倩對林歡喜說：“你早知道甘老師不一般，對吧？”

林歡喜：……

她的確知道甘老師不一般，但真的不是這個不一般。

有了霸總身份加持，走到哪兒都不一樣了。

體育課上，甘自在和幾個學生一起跟李老師學拳法。自從那天晚上樹林里遇險，他覺得有必要學點的擒拿格斗，誰知道會遇到什么情況呢。他這個軀殼基礎是不錯的，但本身只是個法力雕塑的“形”，在仙界維持這個形用的是法力。在凡間則需要和凡人一樣付出努力和汗水，才能有更好的力量、速度和靈活性。

李老師看甘自在比學生都練得認真，佩服道：“甘老師，像您這么年輕有為、又謙虛有低調(diào)的青年人，不多啊！”

教師辦公室，老師們閑聊議論。

教師甲花癡狀：“天哪，踏破鐵鞋無覓處，高富帥竟在我身邊。”

教師乙從老花鏡下抬眼說：“想什么好事兒呢？不可能吧？”

教師丙信誓旦旦地說：“學生家長親眼所見。”

教師丁懊悔極了：“完了，上星期我還指使人家?guī)臀腋闪税胩旎顑海敲粗貎上浣梯o材料，從一樓扛到四樓。”

霸總的身份還能招財。

“你們設計的教學模具，有公司買下了你們的專利。”劉校長辦公室里，劉校長高興地告訴孫小軍和孫小軍媽媽。

“真的嗎？！”孫小軍不可思議。

“當然是真的。再接再厲吧少年！”劉校長送走孫小軍母子，轉(zhuǎn)頭對其他老師說：“全靠甘總面子大。”

傳言越傳越真，甘自在不得不親自出面辟謠，他找劉校長，認真嚴肅地說：“劉校長，最近那些傳言您可別信啊，我就是一個普通老師。”

劉校長忙點頭說：“明白明白，您放心吧，我叫他們低調(diào)些。”

甘自在苦笑說：“不是，我真的不……”

劉校長陪笑說：“沒事兒甘老師，您安心在這兒體驗生活，我們絕對替您保密。還有，以后那些公式化的教案您不用寫了，有些教務會也不用參加，浪費時間；還有，四班、七班的歷史課我找好老師了，您別累著……”

甘自在終于可以躺平自在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