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漣夕不敢妄自回首，只低頭見門外的暖陽將其身形投射在地，勾勒出一個高大的輪廓。

“硯兒可曾見過蘇大人之女挽月？”一眾人落座，太后慈顏悅色道。

“小女蘇挽月拜見二阿哥。”蘇漣夕聞言，忙起身向那高大身形施禮道。

順隆皇帝福薄，膝下只有三子，大阿哥沈冰凜和三阿哥沈冰皓皆為已故去的皇后所出。瑾妃曾為皇上誕下一子，卻不幸早年夭折，而這位想必就是明妃所出的二阿哥沈硯輝。

沈硯輝聞言，并未關注蘇漣夕，只向蘇啟安揖道，“不知蘇大人官居何職？”

蘇啟安面上稍有尷尬之色，回禮言道，“蘇某只是江南一介小商，不曾出仕。”

“哦？”沈硯輝挑眉，淡言道，“既是商人，可曾與宮中貿易往來。”

“回二阿哥，不曾。”蘇啟安據實言道。

“蘇大人既不曾出仕，又不得貿易宮中。”沈硯輝端起座上茶盞，悠然品道，“皇祖母，孫兒怕是未曾與之謀面。”

“硯兒，休得無禮！”太后正色輕叱道。

沈硯輝起身，避開面前不曾免禮的蘇漣夕，徑自邁至太后近前，施禮道，“皇祖母若無他事，孫兒先行告退。”

語畢，不等太后免禮，自顧起身離去，從始至終，不曾看蘇漣夕一眼。

“孫兒無心冒犯，還請蘇大人海涵。”太后只得歉意道。

蘇啟安恢復常色，拘禮道，“二阿哥所言極是，太后不必介懷。”

蘇漣夕歸座，太后又握了她的手，俱言沈硯輝平素之好，撮合二人之心溢于言表。蘇漣夕觀其父親顏色，只笑不語。

在太后宮中小坐約摸半個時辰，忽聞外面一陣鑼鼓喧天。寧福宮丫鬟從外面跑至殿前，說宴會已布置妥當，請太后移駕。

蘇漣夕隨父起身，拜別太后，先一步去往重華宮。

太后六十大壽，皇上特于重華宮內雨弦閣設宴。

雨弦閣建于寬闊的人工湖上，地面由墨色大理石鋪就，可容納二百余人。四面風景俱佳，左側有曲折回廊連接湖岸，右側有船只停靠，可泛舟往來湖岸亭閣之間。亭閣有兩層，一樓可靜觀湖光，二樓可遠眺山景，奇山秀水詩情畫意盡收閣中，用材之巧構思之妙，直教人嘆為觀止。

滿朝文武，八方富賈，今日可謂集結天下精英。珍饈美味琳瑯滿目，杯盞之間盡顯皇家富麗，盛宴繁華，可見一斑。

蘇漣夕在女眷席中落座，放眼望來皆是王公貴族之女。席間三倆成群，談論些時下都城趣聞。蘇漣夕與她們并無多少交談，無聊間目光轉向前面幾張席座，卻見一俊美少年冷顏寡語，沉默端坐席中。

“那是二阿哥。”身邊忽有清脆女聲傳來，蘇漣夕心下一驚，轉頭看去，卻是鄰座一溫婉女子。

“小女杜云纓，家父系江州巡撫杜長勛。”女子見對方被自己冷不防嚇到，忙友善言道。江州接壤盛安，早些年還隸屬都城近郊，由朝中直接管轄，杜巡撫出現在此次宴會也屬情理之中。

“幸會。”蘇漣夕亦禮貌回笑，并不言自己名諱。此次她代姐姐進宮，不便過多透漏身份。

“見姐姐面生，可是第一次參加宮中宴會？”云纓面帶微笑，語調溫和。

蘇漣夕輕微頷首，并不做聲，心中切記言多必失。

“姐姐不必拘謹，我也是初次進宮，心中倒有幾分忐忑。”許是云纓見蘇漣夕面色和善，并不在意她的疏離，兀自言道，“看你方才一直望向前面，可是在看二阿哥？”

“雨弦閣依山近水，風景甚美，便不由多看了幾分。”蘇漣夕面帶微笑，內心卻不由一怔。方才見那少年確有幾分殊于常人的氣質，卻不想他便是剛在太后宮中遇過的二阿哥。

“你可知雨弦閣因何得名？”云纓話語不絕。

“可是雨落亭蓋，如絲弦奏樂之聲？”蘇漣夕顧名思義道。

“這是原因之一，實則雨弦閣之名還有其他來歷。”云纓見蘇漣夕一副傾聽模樣，便湊上前壓低了聲音，“聽說這座亭閣是先皇為一位中意的妃子所建，雨弦閣并不是它原本的名字。只是后來不知因何緣故，那位妃子離先皇而去，自此先皇常來此地感念舊情。一次偶逢下雨天氣，雨落傷情，聲聲扣人心弦，也讓心中悲慟愈染愈烈。先皇親自題了‘雨弦閣’的匾額，之后便再不來此傷心之地。”

云纓聲情并茂，蘇漣夕聞之亦是心中惘然。不想皇帝九五之尊，坐擁后宮佳麗三千，竟也有此深情往事。

“雖然只是道聽途說，但我寧愿相信這是真的。”云纓滿懷憧憬，看來也是重情之人。“你可有心上之人？”

“未曾有過。”蘇漣夕如實言道，一面卻見杜云纓隱有嬌羞之色，不免會意，“杜姑娘莫不是中意二阿哥？”

“云纓豈敢。”方才還話語不絕的杜云纓不由低了頭。

“難道二阿哥已有家室？”見云纓模樣可憐，蘇漣夕不由問道。

“這倒不是。”云纓斂住遺憾之色，娓娓言道，“當今皇上只有三子，大阿哥早些年被派去邊關守陵，至今不得還都。三阿哥如今也不在宮中，惟余二阿哥常伴皇上左右，襲位登基怕是早晚之事。”

“一切尚未定論，朝中局面又豈是你我可以憑空臆測。”蘇漣夕壓低了聲音，女子論政，這是朝中大忌。

“你可知太后早有屬意的二阿哥正妻人選。”杜云纓識趣的轉了話題，語氣中不無失落。

“不曾得知。”蘇漣夕心中略有詫異，沈硯輝如今已年滿十五，自當是娶妻納妾的年紀。只是皇上遲遲不肯賜封爵位，不知這其中有何意味。

正思量間，卻聞杜云纓黯然道，“只聽聞是江南蘇姓商人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