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崖為什么叫白石崖?
望仙臺為什么叫望仙臺?
李裕沒有糾結這些問題,曾經的他或許會糾好奇這些問題,但兩世為人的他早已被生活教會了如何做一個男人,一個內心強大的男人從不會將精力浪費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哪怕浪費了一絲一毫都是罪過。
將自己在清澈見底的赤水河中徹徹底底地清洗了一遍,又仔細地檢查了自己身上的傷口,能遮掩的盡量遮掩了一番之后,肚子里已經隱隱有了些饑餓感,李裕便帶著已經清洗好的李載回到了望仙臺下的密林里,只看了一眼那壁立如削,白得反光的白石崖,便仔細地收拾起了散落在亂草和藤蔓叢中的柴禾。
“可惜了那么肥的兔子!”
李載從一根小臂粗的枯枝上扯出一根手指粗的草繩,小臉上依舊有些懊悔神色,“早曉得,就該把它的脖子扭斷了……當時只想著活的能多換點糧食了!”
草繩只余五六寸長,另一端的斷口參差不齊,想來是被兔子咬斷了。
看到他那副樣子,李裕只得轉移話題,“把那條蛇收拾了,帶回去能做鍋蛇羹呢!”
李載頓時反應了過來,小臉上有了笑意,“對呢!還有蛇羹!阿娘肯定愛吃!”
說著,他便提著那根小臂粗的枯樹枝走向了已經蜷縮在亂草叢中的白蛇,那白蛇軟綿綿地蜷縮在亂草叢中,看上去已經死得透透的了,但他到了近前二話不說,揮起木棍就朝蛇頭狠狠地砸了下去,嘴里還恨恨地罵著,“都怪你,差點害了我們兩兄弟的性命,我看你還兇,我看你還咋兇……”
李裕倒沒有阻止他,蛇性陰狠,善于裝死,甚至于某些蛇蛇頭都被剁下了還能咬人,山里的孩子自有一套法子,不管蛇是真死還是假死,先砸爛蛇頭,蛇自然就咬不了人了。
忙活了好一陣子,原本的兩擔柴禾只收攏了一擔半不到,然后兩兄弟便帶上柴禾和蛇尸往家趕去,至于峭壁上的那株天麻……還是算了吧。
李載是心有余悸,李裕是覺得若為了別人的口腹之欲則不值當去冒那個險,若為了掙錢則跟沒必要去冒險了,當然,若是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倒不若再等幾天,到時候掙了錢花點錢讓別人去冒這個險。
天寶寨得天獨厚,山高頂平,猶如一個碩大的天然石桌,寨子便坐落在山頂,三面峭壁,只有東北面的緩坡上有一道不知何時開鑿的古道,狹窄的古道沿著起伏的山坡蜿蜒通往寨門前,寨墻由巨大的青石砌成,綿延百余丈,兩端與峭壁相連接,儼然一道易守難攻的天塹橫亙在前。
倒是個好去處!
站在寨門前,李裕也不禁打心底贊了一聲。
在另一個時空的成長路上,如今的李裕,曾經的李四維也有過一段心灰意冷只想歸隱山林的時期,那時的他做夢也想找到這么一個所在。
當然,這么個所在現在的他看來也是不錯的。
偏安西南,彝漢雜居,還易守難攻……想來大驪朝廷在此地的掌控力并不算強吧?
一念及此,李裕便笑著問了一句,“老三,你可知道這世間什么人最壞?”
“呃……”
李載被問得莫名其妙,愣了愣才弱弱地回了一句,“這個……土司衙門里的官爺?”
聞言,李裕倒是有些意外,輕輕地點了點頭,“古語有云,肉食者,鄙!”
“肉食者鄙?”
李載顯然并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于是皺起了眉頭,“大哥,你的意思是……我們要少吃些肉?那蛇羹……吃點蛇羹不算壞人吧?”
李裕被他的話逗樂了,不禁搖了搖頭,當先朝寨門里走去,“老三,往后得閑了,大哥教你讀書認字!當然還有老二和四妹、五妹……多讀點書總歸是好事!”
李載好似松了口氣,緊了緊手中提著的蛇尸,快步跟了上去,“讀書那么費錢,我才不讀書呢!等過了年,我就能跟爺爺、阿爹和二哥學打鐵了!老四老五也不用讀的,她一個丫頭片子,總歸要嫁去別人家的,給她花那么多錢可不合算!”
聽著自家三弟的言論,李裕不禁苦笑,正待辯解,便見對面的街巷里風風火火地走來了一個身著布裙的豆蔻少女,那少女身材纖長,容貌清秀,只是此刻確實修眉未挑,怒氣沖沖,“好啊!好你個李老三,這才半日不見,連自家兩個妹子都成丫頭片子,都成別人家的了!”
看著面前風風火火的小姑娘,李裕不禁想笑,老三啊老三,背后莫說人是非啊!
在原主的記憶里,自家這個四妹可是個得理不饒人的小辣椒,老三今日只怕又得受了。
果然,李載看著迎面而來的四妹,不禁脖子一縮,苦了一張小臉,“那個……四妹,那個……我……三哥我也……也……”
見他啃啃哧哧半晌也憋不出來一句完整的話,四妹更來勁了,“也什么也,多大個人了,說話都說不利索!哼,從今兒起,我可就不是你的四妹了,你也不是我三哥……”
李載被囧得小臉通紅,連忙求饒去,“四妹,是三哥先前摔壞了腦子,說了胡話……”
他話未說完,四妹便是一愣,連忙在他身上一打量,目光便停在了他的額頭上,聲音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呀!都破皮了,流了不少血吧?都這么大的小伙子了,咋就不小心一些?快,把柴禾放下來,我替你背!”
李裕對此早已見怪不怪了,老三老四本是龍鳳胎,雖然平日里喜歡拌嘴,但真要遇著事兒了,還是挺著緊對方的。
李載卻似松了口氣,連忙擺手,“我沒事,倒是大哥……他摔得比我還厲害,流了好多血,好在沒有摔壞手腳。”
“啊……”
四妹更緊張了,連忙又望向了李裕,盯著他滿臉的擦傷和頭臉上依舊隱隱可見的班班血跡,不禁眼眶一紅,“大哥……你……”
她本想像數落李載那般來一句“你咋就不能小心點”來著,但想起自家大哥向來穩重,終歸是沒能把話說出口來。
李裕微微一笑,“我沒事,都是皮外傷,回來時在白石崖旁的坡上看到一株開了花的定風草,本想著挖回來換些錢,不曾想突然竄出了一條大白蛇……還好,人都沒啥事。”
四妹一抹眼眶,連連點頭,“對,人沒事就好!人沒事就好……”
旋即卻又忐忑了起來,“白石崖下的大白蛇……大哥,你們該不會驚擾到白龍大仙的后人修煉了吧?”
在天寶寨中流傳著一個古老的傳說,在那口耳相傳的傳說中,原本的天寶峰高聳入云,瘴氣彌漫,猛獸橫行,有一日,突然一陣晴空霹靂,震動烏蒙,隨即狂風大作,暴雨傾盆,風雨之中,一道道巨大的閃電接踵而至,直劈得天寶峰上木石橫飛,群獸哀鳴,那風雨持續了一天一夜,那閃電也轟鳴了一天一夜,待到天空再次放晴,天寶山便成了如今的模樣,好似被攔腰斬斷了一般,只留下了一片平平整整的山頭……后來有人言之鑿鑿,在那個風雨交加的夜空里看到了一條巨大的白蛇騰空而起,硬扛著一道道轟鳴的雷電飛升進了無盡的蒼穹……
世代流傳下來,天寶峰便有了望仙臺,有了白石崖,有了白龍大仙!
傳說終不可考,不過,白石崖那片壁立百丈白得反光的崖壁在這遍地紅色山石的烏蒙山區確實有些罕見,而且確實有不少人在白石崖下遇到過白色的蛇,而這種白通體雪白的蛇在其他地方卻從未有人遇見過。
見四妹那一臉的小忐忑,李裕不禁暗嘆一聲,“看來今晚的蛇羹要泡湯了!”
一旁的李載還渾然未覺,顯然正在為應付過了四妹的刁難而振奮,興沖沖地揚了揚手中的蛇尸,“諾,這畜牲差點害了我和大哥,咱就剁了它,做上一鍋蛇羹!嘖嘖……”
“呀……你!你……”
四妹卻被他遞上前的蛇尸嚇了一跳,清秀的小臉霎時變得煞白煞白的,差點就跟那白蛇的皮膚一樣白了。
“沒事,沒事!”
李裕暗自苦笑一聲,輕輕地拍了拍她的發髻,“當時情況危機,我不小心失足掉落了下來,想來這白龍大仙的后人修行有成,不忍見我橫死當場,這才舍身相救……我們把它帶回來,也是想找個風水寶地好好地把它安葬了,以示感激之情……”
說著,他連忙沖李載使了個眼色。
李載哪里見過這般信口雌黃的場景,早已聽傻了,直到看見自家大哥一直朝自己擠眉弄眼,這才回過神來,連忙點頭如搗蒜,“對對對……白龍大仙的后人慈悲為懷,舍身救了大哥,我們一定要好好安葬了它……”
說著,他又狠狠地點了點頭,臉上便又多了七分堅定之色,“對!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四妹這才驚魂稍定,又怯怯地覷了一眼那蛇尸,弱弱地問了一句,“可是,它的腦袋……”
李載慌忙將那血肉模糊的蛇頭往身后藏了藏,臉上泛起了七分悲痛之色,“慘吶!白蛇大仙后人為了救咱們的大哥,死得真慘吶!腦袋都摔爛了!”
那傾情演出的模樣,看得李裕都忍不住在心中給他叫了聲好:李載這小子……還真他娘的是個人才啊!
四妹再怎么潑辣,終歸只是個在山寨里長大的小姑娘,沒什么見識,被兩兄弟一頓忽悠,已經信了八九分,“三哥,咱們可不能恩將仇報,白龍大仙的后人救了大哥,咱可不能打它的主意!”
“對對!”
李載連忙點頭附和,“絕不能恩將仇報!爺爺可是說過,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我可沒忘!”
四妹可沒打算放過他,“那你剛剛還說要做蛇羹?”
李載一怔,神色有些訕訕,“我……三哥那不是逗你玩嗎?”
“哼!”
四妹白了他一眼,扭頭便走,“我先回去告訴爺爺和阿爹阿娘……白龍大仙顯靈了……它的后人舍身救了大哥呢!大哥可是白龍大仙庇佑的人呢!”
望著四妹那風風火火的背影,李裕和李載不禁相顧無言。
“走吧!”
李裕無奈地搖了搖頭,“今晚的蛇羹怕是吃不上了!”
“可惜了!”
李載也嘆了口氣,明顯有些懊惱,“早知道就該剝了皮再拿回來!”
說罷,他提著蛇尸的手明顯又緊了緊,好似要把那白蛇再掐死一遍以泄心中之恨。
兩人走進青石板鋪就的街巷,便有不少孩童迎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問著,一臉的好奇與興奮。
“裕哥兒,白龍大仙的后人真地舍命救下了你嗎?”
“裕哥兒,白龍大仙的后人究竟長啥樣啊?讓我們瞧瞧!”
“呀,載哥兒,你手里提著的就是白龍大仙的后人嗎?可是,為啥它頭上沒長的有角啊?”
“阿其,你傻啊!它的頭都摔碎了,角自然也摔爛了!”
“就是!就是!它還那么小,角自然也很小很小了,肯定早就摔碎了,哪里還看得見……”
一幫孩子顯然已經聽到了四妹放出的風聲,圍著李裕兩兄弟就是一頓嘰嘰喳喳,有人用的是西漢語,有人用的是彝人土語,好在李裕得了原身殘留的記憶,倒也能聽得懂,只是兩世為人,卻被一群半大孩子圍著嘰嘰喳喳,多少都有些不自在,于是他連忙擺了擺手,一臉肅然地說了句,“大仙的后人不可褻瀆,大家都散了!我和老三還得去為它安葬,耽擱不得!”
見他說得肅然,一群半大孩子不敢再喧嘩,紛紛后退了幾步,卻也不肯散去,那情形分明是想看看他們會怎樣安葬白龍大仙的后人。
見狀,李裕自知已是騎虎難下,只得硬著頭皮沖有些發懵的李載招了招手,“走,去望仙臺!”
“呃……”
李載愣愣地應了一聲,神色木然地跟了上去,眉宇之間分明還有些茫然和糾結。
他想不明白啊,事情怎么就變成這般了呢?
原本白蛇是要咬他和大哥的,還差點害了他和大哥的性命……
可如今,白蛇就這么……變成了大哥的救命恩人了?
蛇羹沒吃成,還得花力氣給它找塊風水寶地好好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