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陽燊拖著死狗一樣的楊礪，幾乎是連拉帶拽地回到天臺那間鐵皮屋。胸腔里空氣稀薄滯澀，每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重。將楊礪往行軍床上一扔，林陽燊身體重重撞在地板。冰涼觸感透過濕透的T恤傳來，激得他打個寒顫。

汗水混合楊礪身上淡淡腥氣濕冷，黏糊糊貼在皮膚上，令人作嘔。他張嘴用力吸氣，肺葉似火燒般痛了起來。腦海里，自稱初代觀主的威嚴聲音仍在響。

他感覺自己衣衫襤褸闖進華爾街交易大廳，被西裝革履、眼神銳利的金融巨鱷摁在紅木會議桌上，強行塞了一堆花哨的合約。耳邊響起冰冷宣告：玩好，下一個索羅斯；玩砸，投胎別想。

更要命的，褲兜里裝著玳瑁殼粉末的小瓷瓶散發(fā)驚人熱量，燙得大腿肌肉痙攣。瓶身那絲詭異血色紋路像條細小血蟲蠕動，無聲催促，發(fā)出死亡警告。

“瑰麗黛…它們快要找到門路解開債務(wù)凍結(jié)了！”0829007的聲音在他腦中響起，帶著劫后余生的驚悸。

必須立刻找到替死鬼，完成債務(wù)轉(zhuǎn)移。否則，楊礪完蛋，你這個架在火山口的‘項目負責人’第一個強制平倉、清盤退市！

清盤。林陽燊身體打個激靈，一股寒流順著脊椎灌入腦髓。不想成為陰界金融風暴里第一個血本無歸、靈魂榨干的倒霉蛋。

當務(wù)之急，給楊礪找個完美的“接盤俠”。陽壽未盡、死于非命、最好還背一身血債孽力的倒霉鬼，讓他去地府頂替楊礪，償還那筆該死的、瘋狂增殖的陰債。

他掙扎從冰冷地板爬起，掏出屏幕裂開的舊手機，在通訊錄翻找。手指因力竭和緊張顫抖，幾次按錯號碼。

“喂，強記？今晚開工沒？油麻地差館附近最近有沒有不干凈的case？橫死的，對，越橫死越好，死相難看那種…”

“標哥？我，阿燊。尖沙咀貨運碼頭這幾天風平浪靜？有沒有黑工水客失足掉海里喂魚，或者被大鐵箱子砸成肉醬的？要新鮮的，尸體沒涼透那種…”

電話打一圈，回復大多是含糊其辭的不清楚、沒聽說，或者莫名其妙的粗口，嫌他半夜打電話觸霉頭。林陽燊的心一點點往下沉。這年頭，世道艱難，找個合適替死鬼，比在中環(huán)找停車位還難。

就在他幾乎要將手機砸向墻壁時，備注為“咖喱雞（冷鏈）”的號碼回撥過來。電話那頭傳來帶著濃重南亞口音的聲音，背景隱約有貨物搬運碰撞聲和貨車引擎低沉轟鳴。

“喂？林？Mr.Lin？你…你剛才call我？找…找deadbody？”男人壓低聲音，語氣帶著試探和不安。

“拉吉？”林陽燊身體猛地繃緊。對！我找剛死的人，越慘越好，最好橫死的！你知道哪里有嗎？價錢好商量！

“我…我不太清楚…”拉吉聲音猶豫。但是…中環(huán)那邊，好像…好像出big trouble了…很多人say…我不知道detail…你…你方便，可以來皇后大道西，我們常去那家‘好彩茶餐廳’，我等下送完這趟貨過去，或許…或許巴頌他們知道點what…

中環(huán)？好彩茶餐廳？林陽燊心頭一跳，掛斷電話，條件反射抓起破舊帆布背包往外沖。拉吉提到的巴頌、阿猜，皮膚黝黑，眼神閃爍，平日營生不干凈，倒騰走私貨或者放小額高利貸，消息路子野。或許真能撬出點東西。

夜風裹挾潮濕粘膩水汽，吹得人臉上身上黏糊糊，極不舒服。林陽燊一路小跑，肺活量幾乎告罄。腦子里替死鬼、陰債、瑰麗黛、陰界風投、初代觀主這些詞橫沖直撞，攪得不得安寧。

好彩茶餐廳依舊燈火通明，二十四小時營業(yè)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散發(fā)廉價光芒。空氣里彌漫凍檸茶酸澀、黃油多士甜膩和后廚油煙混合的復雜氣味。林陽燊推開沾滿油污的玻璃門，一眼看到角落卡座里的拉吉。

拉吉正和另外兩個皮膚黝黑、穿著緊身背心、手臂紋著模糊泰文符咒的男人低聲交談。正是巴頌和阿猜。他們交頭接耳，八成又在倒騰水貨或者安排人蛇。

林陽燊快步走過去，也不管對方詫異目光，重重坐下。卡座彈簧發(fā)出一聲呻吟。他顧不上寒暄，劈頭就問，聲音急促嘶啞：拉吉，中環(huán)到底怎么回事？跟我說說！

拉吉被這架勢嚇一跳，手里凍檸茶差點潑出。旁邊巴頌和阿猜停止交談，眼神警惕審視，上下打量。

“林…林先生，你…你這么急做什么？”拉吉搓著手，黝黑臉上寫滿不安。

別他媽廢話！我問你，是不是死人了？林陽燊雙眼赤紅，死死盯著拉吉，眼神像要吃人。

巴頌和阿猜對視一眼。阿猜用帶著濃重口音的蹩腳粵語說：是啊，死人了，還不止一個吶…警察把整棟樓都封鎖了，聽說是那個…那個什么‘雨夜殺人魔’干的…

“雨夜殺人魔？”林陽燊心中劇烈一動。這個名字不陌生，警方通緝令貼得到處都是。

對啊！巴頌接過話頭，臉上帶著病態(tài)興奮和神秘。不過，這次這個撲街殺人魔也栽了！聽說是死在那個樓鳳家里了！死得可慘了！聽說是被反殺了！

茶餐廳墻上老舊電視機中斷模糊不清的粵語殘片，屏幕一閃，插播緊急新聞。

“本臺消息：警方于今晚九時許，接報中環(huán)XX大廈發(fā)生一起惡性傷人案。一名年輕女子在其住所內(nèi)遭遇襲擊，身中多刀，喉管被割開，頸部大動脈被利器嚴重劃傷，目前已被送往瑪麗醫(yī)院搶救，情況危殆…”播音員聲音冷靜。屏幕上快速閃過打了馬賽克的現(xiàn)場照片，大片暗紅和狼藉觸目驚心。林陽燊的心瞬間繃緊。

新聞播報繼續(xù)：“警方在案發(fā)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一名男性死者，經(jīng)初步核實，證實為近日警方通緝的‘雨夜連環(huán)殺人案’嫌疑人，邵拾階。死者死因仍在調(diào)查中，初步判斷其后腦曾受硬物猛烈撞擊導致顱內(nèi)出血，手腕有被脫落水管或類似鋒利物體造成的嚴重切割傷，而致命傷疑為頸部大動脈被一件尖銳的水晶飾品刺穿…”

屏幕給出“水晶飾品”特寫——一個十幾厘米長、底座寬厚、頂端尖銳、形似埃及方尖碑的透明玻璃擺件，此刻躺在證物袋里，尖端側(cè)面沾滿凝固發(fā)黑的血跡。

死者…是雨夜殺人魔？邵拾階？他自己死了？巴頌瞪圓眼睛，難以置信。

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報應(yīng)！拉吉雙手合十，對著電視拜拜，嘴里念念有詞。

林陽燊完全聽不到他們在說什么。腦子里像引爆核彈。雨夜殺人魔！邵拾階！當場死亡！頸動脈破裂！陽壽未盡！暴戾兇殘！身負多條人命！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老天爺親手把一個完美的替死鬼，不，替死魔，打包送到嘴邊！還有比這更合適的“債務(wù)接盤俠”嗎？！

一股狂喜瞬間沖垮之前所有焦慮恐懼疲憊！林陽燊眼中爆發(fā)出餓狼般的幽綠精光！他猛地從卡座彈射起來，動作迅猛，差點撞翻桌上奶茶杯。

多謝！錢在這！我有急事，先走了！他胡亂掏出幾張皺巴巴鈔票拍在桌上，顧不上拉吉巴頌等人看瘋子一樣的目光，轉(zhuǎn)身朝茶餐廳門外狂奔。

剛踏出大門，滾燙灼熱感再次從褲兜深處傳來！玳瑁殼瓶子燙得幾乎要烙穿褲子，灼傷皮膚！

“目標確認！能量波動、死亡時間、怨念強度…完美符合‘債務(wù)轉(zhuǎn)移’最佳條件！”0829007聲音帶著近乎癲狂的興奮。

‘瑰麗黛’追蹤信號強度同步指數(shù)級飆升！它們感應(yīng)到這個完美的‘祭品’！正在加速鎖定你的坐標！必須搶在它們之前下手！時間窗口正在關(guān)閉！

林陽燊心焦，哪里顧得上別的，像頭公牛沖到路邊，對著亮紅色空車頂燈的出租車瘋狂揮手，幾乎撲到馬路中間。

去中環(huán)XX大廈！快！給你雙倍車錢！不！三倍！他猛地拉開車門鉆進后座，對著一臉懵、叼著煙卷的司機吼，聲音嘶啞。

出租車如同離弦箭，猛地竄出，引擎發(fā)出咆哮，匯入夜晚車河。林陽燊癱在后座，手心死死攥著滾燙瓶子。心臟像被無形大手攥住，瘋狂擂動胸腔。

警方肯定把案發(fā)現(xiàn)場圍得像鐵桶。但他必須進去！必須趕在瑰麗黛那幫陰魂不散、效率奇高的討債鬼之前，拿到屬于殺人魔邵拾階的“東西”——哪怕一根頭發(fā)，一滴凝固血跡，或者一個沾染他強烈死亡氣息的隨身物件！這是完成“偷生換死”儀式的關(guān)鍵！

出租車在距離XX大廈兩條街的地方被攔下。前方警燈瘋狂閃爍，紅藍光芒刺破夜幕，警戒線拉了好幾層，圍得嚴嚴實實，像個巨大、散發(fā)不祥氣息的隔離區(qū)。

林陽燊扔下幾張大額鈔票，沒等司機找零，猛地推開車門跳下。貓著腰，像只受驚野貓，一頭鉆進旁邊一條漆黑、散發(fā)餿水尿臊味的后巷。

他屏住呼吸，強迫自己冷靜。回憶從鐘發(fā)白那里坑蒙拐騙來的破舊古籍記載的粗淺隱匿法門，以及過去躲避仇家條子積累的街頭生存經(jīng)驗。收斂氣息，腳下似慢實快踩著怪異步點，身體緊貼冰冷潮濕墻壁陰影行走，小心避開遠處巡邏警察手中晃動的手電筒光束。

舊式大廈后巷總是充滿生銹管道、嗡嗡作響空調(diào)外機和堆積如山、散發(fā)腐敗氣味垃圾雜物。這些反而提供絕佳掩護。他像只夜行生物，悄無聲息繞過外圍警戒封鎖，敏銳找到大廈側(cè)面虛掩著、布滿鐵銹的消防通道入口。確認四周無人，閃電般側(cè)身鉆進去。

樓道里彌漫濃烈消毒水和陳舊檔案紙張混合的霉味，冰冷死寂。越往上，空氣越陰冷刺骨，仿佛溫度驟降幾度，凍得人牙關(guān)打顫。濃郁血腥味如同無形蛛網(wǎng)，從上方彌漫，緊緊纏繞，粗暴刺激鼻腔黏膜。

更讓他心驚肉跳的，一股若有若無、陰毒刺骨、充滿瘋狂與絕望的怨念氣息，像無數(shù)條冰冷毒蛇，悄無聲息爬上脊背，頭皮發(fā)麻。后背那片承載“防精神病符箓”的紋身區(qū)域微微發(fā)燙，發(fā)出低沉警告。

他放輕腳步，像鬼魅般一層層向上摸去。終于，在七樓樓梯口，他看到案發(fā)單位那扇緊閉著、沾染勘察粉末痕跡的房門。門口站著兩個表情嚴肅、腰配手槍的警察，低聲交談，不時警惕掃視四周。

進不去。林陽燊像壁虎緊貼樓梯拐角陰影，心臟幾乎停止跳動。他閉眼，集中全部精神力，試圖隔著厚重門板，感應(yīng)房間內(nèi)殘留的邵拾階氣息。殺人魔…那個雨夜殺手…他的信息…他的執(zhí)念…他的死亡瞬間…

突然，目光被樓梯間角落一個半滿黑色塑料垃圾桶吸引。桶邊散落廢棄紙巾、煙頭雜物，其中，有一小塊深色、像衣物撕下的布條，上面沾染幾點干涸發(fā)黑、如同鐵銹的血跡。

就是它！心中狂喜，幾乎抑制不住沖動伸手去撿。

等等！他猛地停住動作，瞳孔驟然收縮。染血布條旁邊，感覺到一絲極其微弱、異常古怪、如同靜電般跳躍的能量殘留！那感覺…有點熟悉…像是…那個用保鮮膜和好時巧克力捉鬼的神經(jīng)病？！他也來過這里？！

這個念頭劃過腦海，瞬間警惕到極點，渾身肌肉繃緊。就在猶豫這短短剎那，一股冰冷、如同實質(zhì)的視線，毫無征兆、如同探照燈般從背后陰影深處掃來！那視線充滿毫不掩飾的惡意審視，仿佛要將他整個人從里到外、連同靈魂都剝開、看個通透！

林陽燊頭皮瞬間炸開，渾身汗毛根根倒豎！他猛地縮手，身體像受驚壁虎更深嵌入墻壁陰影，同時下意識瘋狂催動后背符箓力量，試圖徹底遮蔽抹去氣息！

那道陰冷視線在他藏身位置不帶感情停留片刻，似乎帶著不易察覺的疑惑，最終如同潮水緩緩移開。好險！林陽燊背心瞬間冷汗打透。

不敢再有絲毫耽擱，趁窺伺視線移開短暫間隙，如同捕食獵豹閃電出手，一把將染血布條死死抓在手里，揉成一團塞進口袋。布條觸手冰涼，卻又透著一股微弱的、令人不安的黏膩感，仿佛并非只是干涸的血液。他頭也不回轉(zhuǎn)身，以平生最快速度，沿著來路，悄無聲息向下撤離。

他有種毛骨悚然的強烈直覺，那道陰冷窺伺視線，絕對不是來自活人。此地不宜久留！必須立刻回去！趁殺人魔邵拾階新死之魂沒被地府勾魂使者帶走，趁瑰麗黛那幫討債鬼沒突破最后屏障找上門，立刻開壇做法，偷天換日，移花接木！他要用這個新鮮出爐、怨氣沖天的替死鬼，徹底斬斷纏繞楊礪身上的陰債枷鎖，也為自己這場被動卷入、兇險莫測的“陰界風投”豪賭，搏出一線渺茫生機。

他沖出消防通道，貓著腰再次鉆進后巷黑暗，身形快速融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