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滿在圖書館后門的長椅上等了四十分鐘，手指不停地卷著衛衣下擺。這件oversize的灰色衛衣是陳默上周送的，袖口已經洗得有些發軟，卻還留著淡淡的松木香。

“抱歉！“陳默的聲音突然從頭頂傳來，伴隨著急促的喘息聲，“我家樓下那棵枇杷樹結果了，我摘了些...“

他在她身邊坐下，從書包里掏出一個鐵皮飯盒。掀開蓋子，金黃的枇杷整齊地排列著，有幾顆還帶著新鮮的葉子。

“我媽說第一茬最甜。“他挑了個最大的，在衣角擦了擦遞給她，“嘗嘗？“

林小滿接過枇杷，指尖不小心碰到陳默的手背。那一小塊皮膚像被陽光曬過的木頭，溫暖又粗糙。她低頭咬了一口，果汁立刻溢出來，順著嘴角往下滑。

“等等...“陳默突然湊近，拇指輕輕擦過她的下巴。這個動作讓兩個人都愣住了。林小滿能聞到他身上混合著枇杷甜味的汗息，看見他睫毛在陽光下泛著淺棕色。

“粘、粘上葉子了。“陳默慌亂地縮回手，耳尖紅得像熟透的果實。

遠處傳來放學的鈴聲，驚飛了圖書館屋檐下的麻雀。

他們發現了一個廢棄的噴泉池。夏天還沒正式開始，池子里只有一層淺淺的雨水，倒映著飄過的云朵。陳默從書包里掏出個皺巴巴的塑料袋鋪在池邊：“坐這兒，給你看個東西。“

他變魔術似的拿出一臺老式隨身聽，按下播放鍵。沙沙的電流聲后，響起一段吉他旋律。

“這是我改編的。“陳默低頭擺弄著磁帶，“用你日記里寫的那場雨...“

林小滿睜大眼睛。那是三個月前她隨手寫下的：“今天下雨了，雨水在窗臺上積成小洼，像許多碎掉的鏡子。“

而現在，那些文字變成了跳躍的音符。陳默的吉他聲像夏日的雨滴，時而輕快時而溫柔，偶爾夾雜著磁帶特有的沙沙聲，像遠處隱約的雷鳴。

“后面還沒寫完。“陳默突然關掉隨身聽，“因為...“

一陣風吹過，池水泛起漣漪。林小滿看見水中兩人的倒影被打碎又重組，她的圓臉和陳默的輪廓在波紋中時隱時現。

“因為什么？“

“因為還沒等到下一場雨。“陳默抬頭看向天空，“有些旋律需要特定的天氣才能繼續。“

林小滿忽然想起什么，從書包里掏出個鐵皮盒子：“那...這個給你。“

盒子里是她收集的四季——春天的櫻花花瓣、夏天的蟬蛻、秋天的楓葉標本，還有冬天在窗臺上結的霜花照片。每樣東西都用便簽紙標注了日期和簡短的心情。

陳默拿起一片楓葉，對著陽光看了看：“去年十一月九日...'數學又考砸了，但楓葉紅得很好看'？“

“很幼稚吧...“林小滿想去搶回盒子，卻被他躲開。

陳默突然把楓葉輕輕貼在她額頭上：“現在它是書簽了。“他的聲音輕得像風，“夾在你人生的第17個秋天。“

回家的路上經過便利店，陳默非要請她吃冰棍。

“挑個形狀。“他指著冰柜，“有熊掌、星星，還有...“

林小滿選了支普通的牛奶冰棍。結賬時店員笑著說：“第二個半價哦。“陳默立刻又拿了支一樣的。

他們坐在便利店門口的臺階上吃冰棍。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林小滿發現自己的影子頭一次看起來不那么圓滾滾的。

“小時候，“陳默突然說，“我總以為冰棍滴下來的糖水是它哭的眼淚。“

林小滿笑了：“那現在呢？“

“現在覺得...“陳默轉頭看她，目光落在她沾著奶油的嘴角，“可能是太陽太喜歡它了，忍不住舔了一口。“

林小滿正想說什么，冰棍突然斷裂，掉在地上。她呆住了，看著那截乳白色的冰塊慢慢融化在水泥地上。

“等等。“陳默跑回便利店，很快舉著兩支新冰棍出來，“緊急救援物資。“

他遞給她一支，自己那支卻舍不得吃，只是拿在手里慢慢轉著。融化的糖水順著他的手腕流下來，在皮膚上留下亮晶晶的痕跡。

“再不吃要化了。“林小滿小聲提醒。

陳默突然把冰棍舉到她面前：“咬一口？“

林小滿的心跳突然變得很大聲。她低頭在那支冰棍上輕輕咬了一下，奶油味在舌尖化開，甜得讓人發暈。

“現在它不會哭了。“陳默笑著說，就著她咬過的地方繼續吃了起來。

分別時天已經暗了。路燈次第亮起，陳默站在光影交界處，影子一半明一半暗。

“明天...“他欲言又止，“如果下雨的話...“

“嗯？“

“如果下雨的話，“陳默踢了下腳邊的小石子，“我帶傘來接你。“

林小滿點點頭，轉身走向公交站。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看見陳默還站在原地，手里拿著那個裝滿四季的鐵皮盒子，對她晃了晃。

公交車啟動時，她透過窗戶看見陳默突然跑了起來，追著車子的方向，嘴巴一張一合好像在喊什么。但發動機的聲音太吵，她只隱約聽見幾個字：“...下雨...歌...“

回到家，林小滿發現衛衣口袋里多了張紙條。上面畫著個簡陋的天氣預報圖標：烏云下面連著五線譜，雨滴都是音符形狀。最下面寫著一行小字：

“等雨來的時候，把未完成的歌唱給你聽。“

她輕輕把紙條夾進日記本，窗外突然響起隱約的雷聲。林小滿趴在窗臺上，看著遠處閃爍的云層，第一次如此期待一場雨的降臨。

林小滿把傘撐開時，雨已經下得很大了。

她站在校門口的梧桐樹下，盯著手機屏幕——陳默最后一條消息停留在三小時前：「等我，有東西給你看。」

雨水順著傘骨滑落，打濕了她的帆布鞋。遠處，周婷婷和幾個女生擠在一把傘下，嬉笑著經過她身邊。

“等陳默啊？“周婷婷故意提高音量，“他剛才被李老師叫去辦公室了哦~好像是因為...“她意味深長地拖長音調，“期中考試作弊？“

林小滿的傘猛地一晃。

---

教師辦公室的燈光刺眼。透過門上的玻璃窗，她看見陳默垂著頭站在李老師面前，桌上攤著一張滿是紅叉的試卷——那是上周的數學測驗，陳默破天荒地考了15分。

“解釋一下，“李老師敲著桌面，“為什么你的解題步驟和標準答案一字不差？“

陳默的校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一道新鮮的劃痕。他沉默地站著，目光落在窗外某個看不見的點上。

林小滿的手按在門把上，卻聽見李老師接著說：“你父親剛才來電話了。他說...“

門突然被推開。教務處主任領著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走進來，男人手里拎著把滴水的黑傘，腕表在燈光下閃著冷光。

“陳先生。“李老師立刻站起來，“我們正在討論陳默這學期成績下滑的問題...“

男人沒看陳默一眼，只是從公文包里取出一個信封：“這是他在原學校的獲獎證書。這孩子有輕微阿斯伯格綜合征，解題方式確實會比較...特別。“

林小滿的呼吸凝滯了。阿斯伯格？獲獎證書？原學校？

雨聲忽然變得很大。

---

她在音樂教室找到陳默時，他正在砸那臺老式錄音機。

“你騙我。“林小滿站在門口，聲音發顫，“你說你數學很差。“

陳默的背影僵住了。錄音機碎片散落一地，磁帶像黑色的腸子般蜿蜒在地上。

“全省奧賽冠軍...“她念著證書上的字，“原來你一直在可憐我？“

“不是那樣！“陳默轉身時碰倒了譜架，樂譜雪花般散落，“我只是...“

“只是什么？假裝學渣很有趣嗎？“林小滿發現自己在哭，“看著我每天為38分哭很可笑吧？“

窗外一道閃電劈過，照亮陳默蒼白的臉。他嘴唇動了動，最終只是彎腰撿起一張濕漉漉的紙——那是他們一起寫的歌譜，墨水已經暈開了。

“我討厭數學。“他突然說，“那些獎是我爸用錢堆出來的。只有和你在一起時...“

鈴聲刺破雨幕。林小滿后退一步，踩碎了地上的磁帶。

---

便利店屋檐下，林小滿盯著自動販賣機發呆。

冰柜里還擺著那種牛奶冰棍，第二個半價的標簽在雨中模糊不清。身后傳來腳步聲，她沒回頭，但聞到了熟悉的松木香。

“給。“陳默遞來一個紙盒，里面是棵小小的枇杷苗，“從我家樓下挖的。“

雨水順著他的發梢滴在樹苗上。林小滿看見他手背上有道新鮮的血痕，像是被什么尖銳物劃傷的。

“我爸要送我出國。“陳默突然說，“下周的機票。“

販賣機發出嗡嗡的運轉聲。林小滿盯著樹苗根部裹著的泥土，那里面混著幾顆白色的東西——是她上周給他的薄荷糖，已經化了又重新凝固。

“你會...等它結果嗎？“陳默的聲音輕得像雨。

遠處傳來悶雷，像首未完成的歌突然斷了弦。林小滿接過紙盒時，一滴水落在嫩葉上，分不清是雨還是別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