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滿第三次把橡皮擦滾到課桌邊緣時，余光瞥見陳默又在看她。不是看前排校花周婷婷時男生們那種熱烈的目光，而是像解一道復雜數學題時，筆尖懸在紙上遲遲不落的猶豫。

補習班的玻璃窗映出她模糊的輪廓。微胖的身形被陽光拉得更寬，校服襯衫第二顆扣子繃得有點緊。她突然想起上周體育課，陳默幫她撿起滾遠的礦泉水瓶時，指尖在瓶身上留下的薄汗。

“這道題...“張老師敲著黑板，粉筆灰簌簌落下，“林小滿，你來回答。“

她站起來時，聽見后排男生壓低的笑聲。褲子后腰的布料繃緊了，這讓她想起母親今早的抱怨：“校服又瘦了？“那些笑聲像無數根針，扎在她后背微微凸起的內衣扣位置。

手機在書包里震動。陳默的消息帶著一個小狗轉圈的表情包：

“放學后老地方？我找到把sin函數彈成旋律的方法了“

緊接著又一條：

“...順便，你今天馬尾辮扎歪的樣子很可愛“

林小滿差點打翻文具盒。她摸了摸確實扎歪的辮子，耳尖燒了起來。這種話周婷婷每天能聽十句，對她而言卻像數學考卷上突然出現的滿分。

黃昏的梧桐樹下，陳默調試吉他的手指修長干凈。他今天換了件淺藍色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林小滿偷偷比較著自己和他手腕的粗細——他的腕骨凸起得像幾何模型里完美的球體，而自己的則藏在柔軟的弧度里。

“你看...“陳默突然抓起她的手腕，在她掌心畫坐標軸。他的拇指擦過她掌心的紋路，像在驗證某個定理，“當x=π/2時，sin值達到峰值...“

林小滿僵住了。這是她第一次注意到陳默的睫毛在夕陽下是淺棕色的，右眼下方有顆幾乎看不見的小痣。他說話時喉結的滑動頻率，和她突然加速的心跳形成了奇妙的和弦。

“懂、懂了！“她猛地抽回手，碰翻了地上的檸檬茶。液體在水泥地上蔓延成不規則的形狀，就像她此刻理不清的思緒。

陳默卻笑起來，從包里掏出紙巾。那是他特制的“數學紙巾“，每張都印著不同的公式。他遞來的那張寫著拉格朗日中值定理，卻用來擦她灑在地上的飲料。

“其實...“陳默低頭撥弦，“我做了個程序，可以把數學公式轉成旋律。“他調出手機里的界面，猶豫了幾秒才遞過來，“第一個測試的是...你上次日記里寫的那段話。“

林小滿瞪大眼睛。屏幕上赫然是她三個月前寫的：

“今天又胖了0.5kg，媽媽說這樣下去會找不到男朋友“

輕柔的鋼琴聲響起，陳默把這段文字轉化成了升C小調旋律。意外的是，憂傷的文字變成了溫暖的曲調，像有人給灰撲撲的窗臺擺上了一小盆花。

“我覺得...“陳默的耳尖紅了，“所有函數都有最美的一種呈現方式。就像...“他的目光飛快掠過她泛起紅暈的臉頰，“就像有些曲線，在極坐標系里才會展現真正的對稱美。“

公交站臺前，暮色漸濃。陳默突然從吉他包里掏出一個牛皮紙袋：“給你的。“

林小滿打開一看，是件oversize的淺灰色衛衣，胸前印著笛卡爾心形函數圖。“上周你說校服穿著勒...“陳默的視線飄向遠處的紅綠燈，“這個碼數應該...呃...舒適半徑足夠覆蓋你的...“

他越說聲音越小，最后幾個字幾乎消失在汽車鳴笛聲中。林小滿把臉埋進衛衣里，聞到淡淡的洗衣液香氣，混合著一絲獨屬于陳默的松木味道。

“現在試試？“陳默突然提議，“萬一不合適...“

林小滿猶豫了。在男生面前換衣服這種事，對周婷婷那樣的女孩來說可能不算什么，但對她而言——

“我轉過去。“陳默立刻轉身，甚至夸張地用手捂住眼睛，“我保證比黎曼猜想更難破解。“

衛衣套在校服外面時，林小滿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舒適半徑“。下擺恰到好處地遮住她最在意的臀部，袖口垂下來能蓋住半個手掌。她偷偷嗅了嗅領口，發現內側繡著行小字：“r=a(1-sinθ)“。

“合適嗎？“陳默依然面朝馬路，后頸泛著淡淡的粉色。

“嗯...“林小滿揪著衣角，“就是...這個函數...“

“心臟線。“陳默突然轉身，目光灼灼，“在極坐標系里，是最完美的...“

公交車進站的轟鳴吞沒了后半句話。但林小滿分明看見，他說話時手指在吉他包上畫著連續的波浪線，頻率與她劇烈的心跳完全一致。

晚餐時父親罕見地提前回家，目光在林小滿的衛衣上停留片刻：“新衣服？“

“嗯...同學借的。“她下意識縮了縮脖子，生怕父親發現領口內繡著的數學公式。

母親端上燉湯，突然皺眉：“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林小滿的勺子僵在半空。湯面上倒映著廚房頂燈，像一輪被函數圖像切割的月亮。

“體檢報告顯示她激素水平正常。“父親翻著病歷，“但腦部額葉...“

“我吃飽了。“林小滿突然站起來，衛衣下擺帶倒了水杯。水流在桌面蔓延，形成奇怪的圖案——像極坐標圖，又像陳默今天在她掌心畫的曲線。

反鎖臥室門后，她發現衛衣口袋里多了張紙條：

“明日圖書館，有重要定理需要當面證明。

PS：你穿灰色像黎曼曲面一樣好看“

林小滿把紙條貼在胸口，聽見自己心跳震耳欲聾。原來最難的數學題，是計算出一個人是如何在明知你所有不完美的情況下，依然固執地認為你符合世間所有美好定理。

書桌上的臺燈突然閃爍，照亮了墻上貼著的舊照片——小學畢業時全班合影，角落里的她像團模糊的陰影。而現在，有人正用數學語言告訴她：每個坐標點都值得被看見，每條曲線都有權利舒展成最美的形態。

窗外，月光給梧桐樹葉鍍上銀邊。她打開日記本，畫下今天記住的心形函數圖，在旁邊寫道：

“當r=a(1-sinθ)時，是否意味著...

有人把我的全部參數，都寫進了愛的定義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