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滿把枇杷苗挪到教室窗臺最外側，那里陽光最好。嫩綠的葉片上還掛著晨露，在陽光下像綴了碎鉆。

“你確定要放這兒？“周婷婷嚼著口香糖湊過來，“李老師最討厭教室里擺雜物。“

“就放一周。“林小滿用手指輕輕碰了碰葉片，“等它再長壯一點就帶回家。“

許言抱著作業本從辦公室回來，黑框眼鏡上蒙了層薄霧。他放下本子，從口袋里掏出個小噴壺，對著枇杷苗“滋滋“噴了兩下。

“你干嘛？“林小滿攔住他。

“葉面肥。“許言推了推眼鏡，“生物實驗室特制。“

水珠順著葉脈滾落，在木質窗臺上留下深色的圓點。林小滿突然想起陳默說過，水滴的形狀是最完美的拋物線。

午休鈴剛響，林小滿就收到了陳默的短信：「這里食堂的芒果糯米飯是綠的，像你日記本的顏色。」

她正對著手機發呆，許言敲了敲她的課桌：“數學組在組織奧數輔導班。“他遞來一張報名表，“你要不要...“

“我不行。“林小滿把表格推回去，“上次及格純屬運氣。“

許言突然摘下眼鏡擦了擦：“去年市賽的題，陳默用了三種解法。“他從書包里掏出本筆記，“第一種最標準，第二種最簡練，第三種...“他翻到某一頁，“像在畫星星。“

紙上是用函數圖像連成的五角星，每個角都標著奇怪的備注。林小滿認出來，那是陳默的字跡：『此處應有掌聲』。

“他解題時總這樣？“

“只有心情好的時候。“許言的聲音突然低下去，“決賽前一個月，他突然把所有筆記都給了我。“

窗外的云層漸漸聚攏，枇杷苗的葉子微微顫動。林小滿想問為什么，但上課鈴響了。

放學時下起了大雨。林小滿把枇杷苗裝進書包，剛走到教學樓門口就看見許言站在屋檐下。

“胃疼。“他捂著腹部解釋自己蒼白的臉色，“能借我把傘嗎？“

林小滿看了看自己唯一的折疊傘：“要不...一起走到公交站？“

雨水在水泥地上濺起無數水花。許言的傘往她那邊傾斜，右肩很快濕了一大片。

“其實我知道陳默為什么棄考。“他突然說。

一輛公交車駛過水坑，濺起的水幕模糊了視線。林小滿抓緊了書包帶：“為什么？“

“因為他爸——“許言的話被刺耳的喇叭聲打斷。馬路對面，黑色轎車里的李老師正拼命揮手。

許言嘆了口氣：“明天告訴你。“他把傘塞給林小滿，沖進雨里。

林小滿站在站臺上，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車門口。書包里的枇杷苗散發出淡淡的清香，混合著雨水的味道。她掏出手機，給陳默回了條消息：「枇杷樹長高了半厘米。」

發送鍵按下的瞬間，一道閃電劃過天空，照亮了對面文具店的櫥窗——那里擺著一排和陳默用的一模一樣的數學筆記本。

回到家后，林小滿發現母親的病歷本純屬偶然。那天早晨她急著找保鮮膜給枇杷苗做防寒罩，拉開廚房抽屜時，一個牛皮紙檔案袋滑了出來。

“肺部CT檢查報告“幾個黑體字格外刺眼。林小滿的手指僵在半空，紙袋邊緣露出一角檢查單，日期顯示是上周三——正是母親說去參加同學聚會的那天。

“小滿，幫媽媽拿一下...“母親的聲音從客廳傳來，伴隨著一陣壓抑的咳嗽聲。

林小滿慌忙把檔案袋塞回抽屜，卻不小心碰倒了旁邊的調料瓶。醬油順著臺面滴落，在地板上濺出幾道暗色的痕跡。

“怎么了？“母親出現在廚房門口，臉色比平時更加蒼白。

“沒事！“林小滿的聲音不自然地拔高，“我...我馬上擦干凈。“

母親走過來接過抹布，手指關節泛著不正常的紅色。林小滿注意到她的指甲邊緣有些發紫，就像去年冬天凍傷時的樣子——可現在明明是六月。

“媽，你最近...還好嗎？“

“能有什么不好？“母親擰干抹布，“快去上學，要遲到了。“

林小滿走出廚房時，回頭看了一眼。母親正靠在冰箱門上，閉著眼睛深呼吸，胸口起伏的幅度大得有些不正常。

教室里，許言的位置空著。桌上擺著一張請假條，字跡潦草地寫著“胃鏡檢查“。

“他昨天疼得直冒冷汗。“班長小聲告訴林小滿，“校醫說可能是胃潰瘍。“

林小滿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窗臺上的枇杷苗長出了兩片新葉，在晨光中舒展開來。她掏出手機，發現陳默凌晨發來的消息：「這里的數學課教打算盤，我總把算珠當成你日記本上的句號。」

她正要回復，周婷婷突然湊過來：“聽說許言家里超有錢，他爸是市醫院的副院長呢。“

林小滿的手指停在屏幕上：“你怎么知道？“

“他上次吃午飯，錢包里掉出來的家屬卡...“周婷婷突然壓低聲音，“對了，你媽媽是不是在二院工作？說不定認識他爸？“

林小滿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她抓起書包沖向門口，差點撞上剛進教室的李老師。

“林小滿！上課鈴響了！“

“我...我去趟醫務室！“

走廊上空無一人。林小滿躲在洗手間隔間里，撥通了母親的電話。響了很久，接起來的卻是個陌生女聲：“您好，林護士在手術室，手機暫時由我保管...“

林小滿掛斷電話，發現自己的手在發抖。她打開搜索引擎，輸入“指甲發紫咳嗽“，跳出來的第一個詞條是“肺動脈高壓“。

窗外，一群鴿子飛過天空，翅膀拍打的聲音像翻動的病歷紙。

放學后，林小滿直接去了市醫院。掛號處的工作人員告訴她，副院長辦公室在行政樓五樓。

電梯里滿是消毒水的味道。林小滿盯著樓層數字一個個亮起，想起許言蒼白的嘴唇和總是捂著胃部的手。

副院長辦公室的門半開著。林小滿正要敲門，突然聽見里面傳來許言的聲音：“爸，那個病人的檢查報告你看了嗎？“

“哪個病人？“一個低沉的男聲回應。

“二院的林護士，上周三來做CT的那個...“

林小滿的呼吸停滯了。她貼在墻邊，聽見許言繼續說：“她女兒是我同學。如果是肺動脈高壓，應該早點...“

“許言！“男人的聲音突然嚴厲起來，“患者隱私是能隨便討論的嗎？“

門內傳來椅子挪動的聲音。林小滿慌忙躲進隔壁的茶水間，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她看見許言低著頭走出來，手里捏著一份文件。

等腳步聲遠去，林小滿溜進樓梯間，發現自己的校服后背已經濕透了。她摸出手機，給陳默發了條消息：「如果重要的人病了該怎么辦？」

發完才想起有時差，新加坡現在應該是凌晨三點。但手機幾乎立刻震動起來：「先確認是不是真的。有時候大人比我們更會撒謊。」

林小滿盯著這條消息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動熄滅。倒映在黑色屏幕上的自己，眼睛紅得像要滴血。

回到家時，母親正在廚房熬中藥。砂鍋里翻滾著深褐色的液體，散發出苦澀的氣味。

“媽。“林小滿站在廚房門口，“我們學校要交體檢報告，明天你能陪我去醫院嗎？“

母親的手抖了一下，藥勺碰到鍋沿，發出清脆的聲響：“怎么突然...媽媽明天有早班...“

“那我自己去。“林小滿走進廚房，故意碰倒了一旁的藥包，“反正就是量個血壓什么的...“

“等等。“母親抓住她的手腕，“媽媽請個假陪你去吧。“

林小滿低頭看著母親的手。那些曾經靈巧地給病人扎針的手指，現在布滿了細小的皺紋和針眼。她突然想起小時候發燒，母親也是這樣抓著她的手腕數脈搏，只不過那時的手溫暖又柔軟。

“媽。“林小滿的聲音哽住了，“你做的飯...是世界上最好吃的。“

母親愣住了，眼圈慢慢變紅。砂鍋里的藥汁撲出來，在爐灶上滋滋作響，像一聲小小的、被壓抑的嗚咽。